说来奇怪,疯眼汉的死亡比邓布利多的死亡更真实。这很难解释清楚。校长是个非凡的人物,他强大,可靠,但即使爱着他的人们,也会觉得他有些遥远。当人们听到邓布利多的噩耗时,像是看到某种高高的东西崩裂,像是发觉霍格沃茨的城堡坍塌了。他以一种惨烈的,但是神秘的方式死去,认为人们都误解了他的遗言。
但是阿拉斯托·穆迪是以简洁粗暴的风格离去的。就像在你面前把白纸一撕两半,又明确又响亮——他在战争前线牺牲了。
他是为我而死的。哈利想。
他处于一种震惊的恍惚中,听着邓布利多缓慢而庄重地读了下去。
【“我们看见了,”比尔说,芙蓉点点头,在厨房窗口的灯光映照下,她面颊上的泪痕闪闪发亮,“我们刚刚突破包围圈,事情就发生了。疯眼汉和顿格就在我们近旁,也是在往北飞,伏地魔——他会飞——直接就去追他们了。顿格吓坏了,我听见他高声大叫,疯眼汉想让他住嘴,没想到他幻影移形了。伏地魔的咒语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疯眼汉的脸,疯眼汉朝后一倒,从扫帚上摔了下去——我们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毫无办法,有六七个人在后面追我们——”
比尔说不下去了。
“你们当然没有办法。”卢平说。
大家站在那里面面相觑。哈利不能完全理解。疯眼汉死了,这不可能……疯眼汉,那么强悍,那么勇敢,久经死亡的考验……
最后,大家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明白再在院子里等待已经毫无意义,于是都默默地跟着韦斯莱夫妇返回陋居,走进客厅,弗雷德和乔治正在那里哈哈大笑。
“怎么样?”弗雷德在他们进去时看了看他们的脸,问道,“出什么事了?谁——?”
“疯眼汉,”韦斯莱先生说,“死了。”
双胞胎兄弟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愕。一时间似乎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唐克斯用手帕捂着脸默默哭泣。哈利知道她跟疯眼汉一直很亲密,是疯眼汉在魔法部里最好的朋友,深受疯眼汉的关照。海格席地坐在几乎被他占满的墙角,用他桌布那么大的手帕擦着眼泪。
比尔走到餐具柜前,拿出一瓶火焰威士忌和几只玻璃杯。
“给,”他一挥魔杖,让十二只斟满酒的玻璃杯飞到屋里每个人手中,然后自己高举起第十三只杯子,“敬疯眼汉。”
“敬疯眼汉。”大家齐声说道,举杯饮酒。
“敬疯眼汉。”海格打了个嗝儿,比别人慢了一拍,像是回声。】
邓布利多停了下来,环顾四周。
“我们已经讨论过关于现实和未来的关系了,”他用一种安抚中夹着严厉的口气说。
哈利看到周围的人都默默地点头,于是他也点了点头。
“你们这是什么样子,”疯眼汉粗声说,哈利抬头看他,发现这位永远为安全问题疑神疑鬼的傲罗成了听到他死讯的人中最若无其事的一个。他手里仍然拿着之前的威士忌瓶子,甚至向众人遥祝了一下,“神秘人亲自下手——棒极了。我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没倒在战场上,却被某个愚蠢的万圣节礼物炸死了。”
他灌了一口酒,魔眼慢悠悠地在眼眶里打转。
穆迪的话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反效果——所有人似乎都更悲伤了。但是鉴于这位老战士的性格,又没有人敢在他面前互述衷心。唐克斯看上去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但她只是抓住卢平的手臂坐在原位。事实上,哈利毫不怀疑,如果她哭着上前拥抱他,疯眼汉一定会气咻咻地把她赶开,并且用他的木腿踢她的脚。
这鲜活的画面感让哈利感觉好了一点:不管怎么样,正如邓布利多说的,每个人都还活着。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引发了另一个可怕的猜测,他迅速把它推了开去。但在他这么做的同时,德拉科·马尔福用一种饱受惊吓的口气问道:
“难道我们坐在这里,是因为在这个故事里,我们都死了吗?”
“我们有十八个人,已经‘死’了三个了。”马尔福咬着牙说,“而且从这个趋势看,很多人明显是要死的……难道这个魔法把我们聚在一起,是因为我们都是接下去会死的人?”
“你从哪里看出来,”小天狼星用一种几乎像是斯内普的嘶嘶声说,“这里很多人明显是要死的?”
“黑魔王想弄死我!”马尔福喊道,脸涨得通红,“这里的人都是凤凰社的!更别提波特,黑魔王要亲手干掉他——”
“砰”地一声闷响,一道红光闪过。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责备地看向小天狼星——他抱臂坐在原地,没好气地回瞪大家。
“闭嘴吧,马尔福,”赫敏说,把另一个金红相间的沙发抱枕摆正,“你这种胆小鬼死不了。”
马尔福气得脸色由红变白,他一言不发地把砸中自己的心形抱枕踢到一边。
“注意你的行动,格兰杰小姐。”麦格教授说,眉毛挑得高高的,“暴力可不是表达意见的最佳手段。”
“却是个很有效的手段。”赫敏低声对哈利说,哈利敢肯定全场都听到了。他冲罗恩挤了挤眼睛,奇怪的是,罗恩没搭理他。
“好吧,”邓布利多轻描淡写地说,似乎一个学生没有当着他的面攻击另一个学生,也没有人大喊过所有人都会死,“也许我继续?”
哈利觉得很多人都有话想说,他自己也是一样,但是他们都听任邓布利多读下去了。
【火焰威士忌灼痛了哈利的喉咙,似乎驱散了麻木和不真实感,使他在烧灼中重新有了感觉,有了某种类似于勇气的东西。
“这么说,蒙顿格斯消失了?”卢平一口喝干了他杯里的酒,说道。
气氛立刻变了。每个人都神色紧张地望着卢平。在哈利看来,大家既希望他继续说下去,又有点害怕他们将会听到的话。】
“蒙顿格斯?”麦格说,显得很惊异,“阿不思?”
邓布利多摇摇头,没有回答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比尔说,“在回这里的路上,我也有过那样的疑问,因为他们似乎知道我们要来,不是吗?但告密的不可能是蒙顿格斯。他们不知道会有七个哈利,我们一出现,就把他们搞糊涂了。也许你已经忘了,这个替身的点子就是蒙顿格斯提出来的,他为什么不把最关键的一点告诉他们呢?我认为顿格当时是紧张了,仅此而已。他本来就不想来,是疯眼汉强迫他的,神秘人直接朝他们追去,换了谁都会惊惶失措。”】
“胆小鬼。”疯眼汉不屑地说。
【“神秘人的做法跟疯眼汉预料的完全一样,”唐克斯抽噎着说,“疯眼汉说,神秘人肯定以为真的哈利会跟最强悍、最有经验的傲罗在一起。他首先去追疯眼汉,等蒙顿格斯露了馅,他才回身去追金斯莱……”
“是啊,那都没有问题,”芙蓉毫不客气地说,“可是仍然无法解释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今晚转移哈利,不是吗?肯定有人大意了。有人不小心把日期透露给了外人,这样才能解释他们只知道日期但不知道整个计划。”
她默默地瞪着大家,看有谁出来反驳她,美丽的脸上仍然印着泪痕。没有人说话。只有海格大手帕后面的嗝儿声打破了沉默。哈利看着刚才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己的海格——海格,他爱戴和信任的海格,曾经为了换取一只龙蛋,受人哄骗,把重要情报泄露给了伏地魔……】
“不会的。”哈利说,声音很大,吓了他自己一跳。
“抱歉,先生,”他说,见邓布利多抬起头,而大家都责难地看向自己,不由有些结巴,“我是说……我信任海格。我未来也不会怀疑他。”
“他曾经泄露过情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金斯莱问,“你们知道吗?”
他环顾在场诸人,麦格教授,穆迪和卢平都摇了摇头。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哈利说,“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金斯莱冷冷地问,语气严厉,“你竟然隐瞒这样的事情,只有当后果产生——”
“不是的!”哈利大声反驳,他求助地看向长辈们,发现连小天狼星都一脸不赞成。又看向邓布利多,校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邓布利多一定知道,他也一直认为海格值得信任——哈利突然顿住了,他想起自己从没有对邓布利多说过海格和龙蛋的事。
“哈利,”卢平安慰地说,“沙克尔没有认定是海格泄密。”
“我知道,”哈利绝望地说,“但是你们觉得他可能会粗心大意,你们觉得如果他曾经犯过错,就不能再信任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觉得自己听起来固执而且蠢透了。
“我相信海格,就像我相信你们,”他只能说,“我可以用生命信任他[1]。”
斯内普响亮地冷笑了一声。
“怎么?”小天狼星厉声说。
“用生命信任不值得信任的人显然是波特家的遗传品质。”斯内普说,“你打算反驳我吗?”
“闭嘴,斯内普。”卢平说,但他就说了这一句。
“海格值得信任。”哈利坚持说。
“你以为你是谁,波特?”斯内普说,他显得奇怪地激动,语调轻蔑而愤怒,表情几乎有些扭曲了,“你有什么资格说什么人值得信任?”
“起码哈利没有辜负过谁的信任。”小天狼星冷冷地说,“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
出乎大家意料地,在争吵升级之前,麦格教授先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她叹了口气。
“信任是很宝贵的品质,”她说,语调有些怅然,“但它可能是致命的。”
“阿不思,”她说,“请继续吧。”
哈利觉得,也许是错觉,邓布利多向他眨了眨眼睛。无论长辈们怎么想,至少当他在听到“自己”的发言时松了一口气——自己会怀疑海格的念头让他觉得一阵恶心。他很难想象,不到两年自己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不会。”哈利大声说道,大家都吃惊地望着他。火焰威士忌似乎使他的声音放大了。“我的意思是……即使有人不小心犯了错误,”哈利继续说,“泄露了消息,我知道他们肯定不是故意的,不能怪他们。”他说话的声音还是比平常高。“我们必须彼此信任。我信任你们大家,我认为这个房间里的人谁也不会把我出卖给伏地魔。”
他说完后又是一阵沉默。大家都看着他。哈利又觉得有点儿燥热。为了找点事做,他又喝了几口火焰威士忌,一边喝,一边想着疯眼汉。疯眼汉以前总是责骂邓布利多轻易相信别人。】
“是啊,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这显得如此熟悉了。”疯眼汉讽刺地说,把木腿响亮地蹬在地板上,“一个滥好人找了另一个滥好人接班,幸好我不再需要费口舌了。”
“我觉得。”纳威低声说,“我觉得哈利说得挺好。”
“是啊,”金斯莱阴沉地说,“因为你们都是十五岁。”
【“说得好,哈利。”弗雷德出人意外地说。
“没错,说得好。”乔治瞥了瞥弗雷德,弗雷德的嘴角在抽动。】
“你们其实在安慰我,对吧?”哈利忍不住说。
“这本书不该写得这么细腻。”乔治严肃地说,“但是,哈利,考虑到‘我’刚丢了一只耳朵,我可能没心情安慰你。”
“我也觉得我是真心的。”弗雷德说。
“够了,你们两个。”韦斯莱夫人说,哈利沮丧地发现她似乎也对自己的观点不以为然。这也不奇怪——受伤的是她的儿子。
【卢平看着哈利,脸上的表情很古怪,简直近似于怜悯。
“你认为我是个傻瓜?”哈利质问道。
“不,我看你真像詹姆,”卢平说,“他认为不信任朋友是最最可耻的事情。”
哈利知道卢平指的是什么。父亲就是被他的朋友小矮星彼得出卖的。哈利觉得又气又恼。他想反驳,可是卢平已经转过身,把杯子放在靠墙的一张桌子上,对比尔说:“还有活儿要干呢,我可以问问金斯莱——”
“不,”比尔立刻说道,“我来,我来干。”
“你们去哪儿?”唐克斯和芙蓉异口同声地问。
“疯眼汉的遗体,”卢平说,“我们必须把它找到。”
“就不能——?”韦斯莱夫人恳求地望着比尔,问道。
“等一等?”比尔打断了她,“除非你想让它落到食死徒手里。”
谁也没有说话。卢平和比尔告辞离开了。
其他人纷纷坐到椅子上,只有哈利还站着。突如其来的、真真切切的死亡,像幽灵一样陪伴着他们,挥之不去。】
邓布利多没有读下去。
“这不是你的错,哈利。”他说。
哈利没回答,无论如何,如果不是为了转移哈利,一切都不会发生。
“教授,”他闷声问,“您知道诺伯[2]的事情吗?”
许多人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哈利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盯着校长的面孔。
“当然啦,”邓布利多平静地回答,“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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