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邈一定想不到,曾经的他在打扮上只在意舒适度。衣服都是当时他的雇主救济,后来则靠孟知穗去美特斯邦威等快时尚品牌的打折区域挑挑拣拣。
平日里,孟知穗昼夜打工不停,连难得的休息时间都要缝布娃娃换几个钱。等她去卖场,男装已经只有别人剩下的。
最诡异的是,这些歪瓜裂枣套到陈邈身上,还硬生生被衬得好看起来。
而现在。
陈邈正认认真真读墙上写的便签。
关于热水器怎么使用,孟知穗事无巨细写在上面。他没少看过她笔迹,在秦小筠的作业本上,过于规整,显而易见是写给小学生看的。
而便签上的却不是。
东倒西歪,能连笔的地方绝不分开。
他突然觉得好笑。
一时间,陈邈意识到自己又笑了。
他轻轻“啧”了一声,多少有点自我怀疑。
洗完澡,他穿上那身十分令人嫌弃的衣服,花衬衫加宽松裤子,感觉下一秒立刻能去夏威夷度假。
刚擦着头发走出去,就看到孟知穗在签收外卖。
“等衣服干大概要等一会儿。我猜你应该不想这么出去,所以叫了楼下的比萨。”孟知穗慢条斯理地说,“你平时应该不吃这个吧?”
住在这里的时候,陈邈就不喜欢比萨。可偏偏孟知穗喜欢。他总说——
“吃这个不健康。”此时此刻的陈邈说道。
孟知穗的手一抖,视线里的陈邈和过去那个陈邈完全重叠。
穿着也一样,说的话也相同。只是,她的那个陈邈爱笑得多,而眼前这个陈邈却总是冷冰冰的,对大部分人都摆出无条件拒绝的姿态。
她倏地转过身去。走进洗手间,把门关上。冷水浇到脸上,凉了滚烫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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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刮着脸颊,有点痒痒的,却很舒服。
林之森拐了近道,却擦到路边卖水果的摊子,以至于帮忙捡了好久,反倒耽搁了送餐。好在公司的餐品只用在前台等待。他顺便掏出手机,准备玩几把开心消消乐。
高跟鞋踢踏作响,不是他喜欢左顾右盼,只怪崔氏的二小姐行事太张扬。崔妙学鲜少给与自己利益无关的人脸面,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如此。不择手段的道理听多了,难免有点唯我独尊、我行我素,又是在自己公司,更是我的地盘我做主。
她根本没理由去注意区区一个来送外卖的男人。
然而。
视线相接时,林之森正依靠在前台边,崔妙学拎着本季最新款的奢侈品手提包。
她险些一个趔趄栽倒。
他却风轻云淡,只微微扬手,笑着说:“嗨,好久不见。”
只为自身利益着想的那颗心,忽然间,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好想逃走。
又想留下。
矛盾交织成漩涡,崔妙学试图露出最美的一面,却极度害怕弄巧成拙,以至于不伦不类。她说:“……好、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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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知穗把去年年终学校老师送的红酒翻了出来。
她也换了宽松的衣服,翻出开瓶器。陈邈打开的途中,她又去拿酒杯和醒酒器。他看到她手中的玻璃器皿,忍不住开口:“连这都有?”
“从以前打工的店里拿的。”孟知穗说。
那间夜店?
陈邈问:“我和林之森关系很好吗?”
“你和之森?”孟知穗想了想,“不知道,还可以吧。”
“你不清楚吗?”
一句“你不是和他很要好”压在喉头,他波澜不惊地继续发问。
孟知穗在座椅上叠着腿,顺势从茶几抽屉里翻出细细一支的薄荷烟来。她示意陈邈,陈邈摇摇头,又抬了一下手。是“请便”的意思。
“我们俩本来关系一般。也是因为找到一样差事,我请他帮忙,这才熟起来的。”她说。
陈邈瞄了眼还没清洗过的高脚杯,也没打招呼,径自起身去洗。孟知穗偷偷用目光跟着他。男人在开放式厨房背对这边,她为这一幕感到难以言喻的震撼。
孟知穗仍在这不真实的震荡中沉迷之际,陈邈已经回过身来:“我现在欠你两顿饭了。”
“谁说不是。”她果然不辜负他期望,毫不留情地落实了这一点。
他倒酒,两个人干杯。就连陈邈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很自然地坐到了地板上。这也是以前住在这时的习惯。孟知穗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空气里一阵静默。她问:“我们看个电影吧?”
“怎么看?”
孟知穗已经跪到电视机边去插线,电脑也打开。窗帘拉拢,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隔天休假。看什么片自不用说,是希区柯克电影连环放。
脸上看不出,实际陈邈也暗自打起精神来。好久没有放松过。吃垃圾食品,穿宽松的衣服,一鼓作气看喜欢的电影,没什么比得过这一刻的感觉。
孟知穗也坐近来,靠在椅背上。
一部电影结束,他们也不讨论,至多相互对视一下。起初都是孟知穗去调到下一部,到后来就变成陈邈去。一开始他们都坐着,渐渐也躺成舒服的姿势。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希区柯克?”他边倒酒边问。
一开始还有些客气,等过了几个钟头,已经完全没有装斯文的必要。
她吃比萨,说:“因为我喜欢。”
这倒是谎话。
是四年前的陈邈从音像店租碟回来,又找老板借了DVD,她才跟着看的。
“那你那天说的我的事,有几个是乱蒙?”陈邈又问。
“也不多,”孟知穗面不改色,按照新的设定编下去,“有些是听说的。”
他几乎没怎么细想就信了。
因为陈邈回想起来,自己从小到大就没跳过绳。
回来时天色就不早,古早电影难免没有好莱坞大片那么刺激。前一天刚好加班忙昏了头,靠茶和咖啡硬撑过大大小小几个会议。陈邈不知不觉在地板上睡着。睡梦中依稀感觉有道滚烫的触感轻轻拍打他脸颊,熟悉的声音说:“睡在地上会着凉的。”
他恍恍惚惚地回答:“没事。”他天生体温低,也没那么容易感冒。
随即又是那温度。
温柔到近乎悲伤地在他脸上摩挲。
为什么这么难过?他很想问她。
在家都往往辗转反侧要靠吃药入睡的陈邈难得一见睡了个好觉。他做梦了。是有些奇怪的梦。他在不同的门前徘徊。有点狼狈,却很熟悉。
醒来时,身边空无一物。他起身,睡眼惺忪地把杯底的廉价酒喝完,再站起来,慢慢进了走廊,然后看见女人在晾他洗过的衣服。
陈邈在原地一动不动,安静地等孟知穗转过身来。
她看到他,没有笑容,相反以一种盘问的眼神看回来。浅浅的汗沾湿了鬓角,她走近,他跟着她回到昏沉沉的起居室。
他们又坐下了。
这一次,他们都坐在了沙发上。电视里正在播放群鸟袭击人群的画面,陈邈不是很喜欢这一部,因为他总觉得人被困在狭窄的空间里是种隐喻,会让他很不愉快。
即便如此,他还是紧盯着画面。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七分。
荧幕光映在孟知穗眼睛里,她慢慢地挪动视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陈邈。从她的角度,能看清他同样沐浴在电影光里的眼睫。
她以为自己的窥视天衣无缝。
倏忽间他说:“可以接吻吗?”
房间里徒留下鸟拍打翅膀的声响。
她无法将目光从他的侧脸抽离。
孟知穗说:“再多做点也可以。”
他继续注视屏幕,没说话,也没回头,只飞快地笑了一下。
“怎么样,”她接着问,“做不做?”
陈邈站起来,微微侧过身。影子落到她身上,他居高临下地说:“做。”
他倾身,一边膝盖抵住沙发边沿,先吻她。鸟叫声很吵,红酒又甜又苦。不过已经没人在意了。
被进入的时候,陈邈回来了的错觉达到顶峰。眼前的这个男人、这张脸、这副打扮、此情此景都毫无疑问是孟知穗所熟知的那个陈邈。他回来了,穿着他平时穿的衣服,吃他平时吃的东西,看平时他看的片,和他的女人在一起。她被狂喜冲昏头脑,与他一同,无比契合地在浪潮中翻腾起伏。
他却猝不及防用力掐住她的脸。
“想谁呢?孟知穗,”办这件事时的男人和以前一样,又敏锐又较真,一边捣碎她一边说,“看我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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