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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森说:“你下决心了?”
孟知穗说:“嗯。”
“确定不反悔?”林之森说,“我没有反对你的意思,但是你也知道,这件事棘手的地方在于,只要不是他自己想起来的,事情就会有许多负面的变数——”
她换了一侧的耳朵听,说:“我会按照以前请你帮忙的时候拿的分量给。”
林之森沉默片刻,念及酬劳,当即敲定:“知道了。不过我很难见到陈邈,所以你跟他见面的时候叫上我吧。”
通话差不多到这时候就该告一段落,又想起什么,他多问一句:“你和他又在一起了?”
“还没有,”另一端的女声徐徐说道,孟知穗自言自语似的回答,“还没有。也就偶尔一起玩玩,解决需要而已。”
林之森挂断电话,走出后厨。包子店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客人。他正准备回去补个觉,余光却骤然扫到一个身影。
稍作停顿,他朝那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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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妙学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林之森和包子店联系到一起。
曾几何时,在公寓地下的酒吧里,她甚至以资深宅女的形象问过林之森:“你想没想过做明星?我有认识的人是这一行的。”
说完对上他过度澄澈的视线,又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连忙补充:“……别看我这样。”
结果林之森笑起来。
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抬手轻轻蹭过鼻尖,笑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能住在这里的人,有这些人脉很正常吧?”
毕竟也是市内数一数二的高级公寓。
崔妙学也不好意思地压下脸。
然后听见林之森说:“我的话,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她有些讶异。想进入演艺圈的人不计其数,居然有人想也不想就拒绝。
“我听说过一点。如今不比从前,都是流量时代了。明星,不,公众人物都会被贴上标签,或者自立人设吧?这样的话,不就连自己是什么人都没法决定了吗?”林之森慢条斯理地擦着彩色的酒杯,“当然,我自己也做的不怎么样。”
来不及细想他之前说的那一连串话,崔妙学最先注意到的是最后的自我贬低。
她下意识开口:“怎么会……”
“而且太复杂了。我笨手笨脚的,估计做不好。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灯光之下,林之森的面部线条漂亮到飘渺,“别看我这样。”
时至今日。
自我内心挣扎了好几天,最后,崔妙学还是踏进了那间包子店。
还是戴着墨镜,还是高级戒备,刚走进去就低声询问服务员:“你们老板在不在?”
对方倒是挺热情,直接吆喝了一嗓子,几乎快把屋顶掀翻了:“在后厨呢!”
餐厅实行的是开放性厨房。隔着一层玻璃,能看到熟悉的身影在打电话。她试图读他的唇语。林之森说了几句什么,再走出来时,崔妙学立即别开了目光。
然而,他却朝她这里走来。
林之森轻轻微笑起来:“嗨。”
她盯着他的眼睛,欲盖弥彰地说:“这是你的店?真是太巧了。”笑容徘徊不定,又看到林之森长久不做声。
崔妙学单刀直入:“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是不是提到了陈邈?”
“说起这个,”林之森不紧不慢地给出回应,“你骗了我啊。”
他用手帕擦了擦手,随即掏出手机,将崔氏二小姐取消婚约的头条界面展示给她看。
男人说:“你不是陈邈的未婚妻。”
现在说自己四舍五入是那也未免太不要脸,当初作威作福让对方停止寻找陈邈的可是她本人。
崔妙学拿出混淆视听的万能说法:“这之中有误会。”
“是什么误会呢?”林之森竟然索性拉开椅子,坐下洗耳恭听。
崔妙学好不容易打起精神,这下又被噎住了。林之森就坐在她对面,近在咫尺。上次这么靠近,还是在酒吧吧台。
他给她倒了一杯水,目光温吞地盯着她。
崔妙学头一次这么嫌弃自己。明明和男性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为什么到这个人面前就如此没有免疫力?“反正,”她慌不择言,语速飞快地说起来,“我本来差点就要是了的。我们两家说是世交也不为过,假如没有意外的话,一切就该这样进展下去。崔氏和陈家的一一,构建良好战略关系,齐头并进……”
林之森又笑了。
狼狈不堪,崔妙学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对上那张脸,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仍是——长得真帅啊。
“你喜欢陈邈吗?”林之森问。
心堵塞喉咙,她说:“……话也不是这么说。”
“那就好。”他微微垂下头,掩盖了大部分表情。再抬起头时,林之森的目光掠过,将崔妙学熨得浑身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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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孟知穗都没有和陈邈联系。
他们不是男女朋友,不闲聊理所当然。出乎意料的是,孟知穗却没有那么经常想起他来了。
她普通地回家探望父母,普通地去菜市场买菜,普通地躺在沙发上看视频。
现在看希区柯克也没有意义了。陈邈已经出现,没有死在哪个不为人知的钟塔下,反而养尊处优过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好。没有拍过合影,所以没有在一起的证据。
缅怀仪式全部无声无息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孟知穗百无聊赖,重新拾起放松心情的抗战电视剧。
再出现时,陈邈只发来一句话:“什么时候给小筠补课?”
孟知穗端详屏幕几分钟,温柔娴静地编辑了“补你娘的”四个字上去,想了想,还是删除了。
她报了个没有安排的日子。
“那我来接你们。”除了这句,就没有别的了。
孟知穗没去过陈邈的住处。
停车后他绕了几圈才找到通向家的路。陈邈有开口解释“这里路都很像”,殊不知孟知穗早就习惯了他路痴,根本不感到意外和尴尬。
只不过路着实有些多。
孟知穗天天坐办公室的人,又没有那个兴趣和闲情逸致去健身房,很快就落在后面。虽说心里毫无歉意,嘴上却还是礼貌地客套了一下:“不好意思。”
明明是害人白走许多路的罪魁祸首,陈邈却一点愧疚没有,站在台阶上说:“你太客气了。”
输入指纹,他解释:“今天情人大会,小筠去我爸那了。等下马上回来。”
情人大会?
这样生疏的名词,孟知穗没急着开口。
现在不是能问想不想吃小笼包的时机。
“你先坐。”陈邈说。
孟知穗却没有乖乖坐下。
她看到压在桌下边的相框。里面是男孩子和他姐姐的合影。两个人在黄昏的河滩边,都还是中学生的年纪。陈遥朝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陈邈则表现得像是纯属误入镜头,满脸刚察觉到镜头的不爽,蹙眉加冷眼,可以说是凶到极点。
原来他小时候是这个样子。
四年前孟知穗只能幻想的信息就在眼前。
陈邈刚好送茶杯过来,看到她在看的东西,表情立刻变成照片上那样。只不过从少年版本进化到了成人版本,凶巴巴的程度上升不止一个水准。
“陈遥给她儿子留纪念,还非得顺便恶心我一下。”他说。
“你们姐弟关系很好啊。”孟知穗目不转睛。
“还好。”陈邈说着,喝了口热茶,“你也有弟弟吧。”
孟知穗显而易见地迟疑了一下。
“是啊。”不过很快她就回答。
她对那张照片爱不释手,止不住地盯着看,弄得陈邈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伸手拿过来,顺势将照片朝下贴住身子,说:“小时候在新西兰。你别看了。”
“再给我看看吧。我想记在脑子里,”不知不觉,孟知穗已经说出心底话,十分恳切,真诚到有些诡异的地步,“求求你了。真的。”
四年前,第一次失忆的陈邈和孟知穗在停电的夜晚里边吃西瓜边闲聊。陈邈说:“上次我去一个客户家里,他家小孩是童星,唱《青藏高原》特别厉害。你说,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孟知穗思考数秒,中途还努起嘴来。刚低头,陈邈就自觉伸手到她嘴边,任由她把西瓜籽吐到他手心。
想了好久,她给出充满挑战性的回答:“……女的?”
“你别吃了!”他把刚接过来的西瓜籽朝她扔。
事到如今,她总算得知他小时候的模样。只可惜再也无法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告知那个他。
见孟知穗如此诚心诚意请求,陈邈也稍作考虑,回答:“照片给你也行,你拿点什么跟我换吧?”
“你想要什么?”
“你小时候的照片?”
孟知穗的表情不易察觉的退缩几分:“我小时候没有拍过照。”
陈邈若有所思地点头。连带着他这种不会多说什么的地方,她全都很喜欢。
“那现在的照片呢?”他问。
她想了想,从手机里翻出什么来。
那是一张她的证件照。
还是学校教师宣传栏里那种。
“不然还是现在拍一张吧。”孟知穗也感觉有些不妥了,“我可以跟你合影吗?”
陈邈低头,下意识检查自己的穿着。今天休假,他穿得比平时放松太多。
“这样就行。”她说,随即艰难地吞咽。
假如——
假如你再失忆一次的话。
这一次,我就有证据了。
能向你证明我们不只是认识的关系的证据。
她看向镜头,他也望过来。孟知穗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动作拆解,期望谁都发现不了她的秘密。她在朝陈邈的方向移动。
这种微不可查的计策还在实行中,只感觉到一股力气猝不及防揽住她上半身。
陈邈把她拉进臂弯里。
“笑一个,”他说着,用另一只手去按快门键,“穗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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