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本丸早起的刀剑付丧神们,终于发现审神者一声不吭就离开了本丸。
按照事先安排的时间表,今日幸村安定本该补上未完成的工时——身为未成年的审神者们,虽然不用全职全天的留守在本丸,但每周仍需凑够足够的工时。
压切长谷部拍了拍桌上厚厚的几摞文书,难掩郁闷之色。
“阿鲁今……为何突然回了现世。”
“大抵是收到了刀,没忍住去试刀了吧。”小乌丸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刀匣内留下的印痕,发现这应该是把打刀。
站在包围圈外的加州清光,在看到那刀槽时瞳孔骤缩。
哪怕旁人不清楚,作为近同半身的他,一眼就认出了那里面本该安置的,是哪一振刀。
“何等浓郁的灵力啊……稀释了一夜竟仍如此浓郁。平安时代,也会有打刀的存在吗?”
在场众位没有刃回答这对于他们而言是基础常识,眼前却又明显背离了他们常识的问题。
打刀自然是不该存在于平安时代的……打刀分明是在平安几百年后的室町时代,才开始渐渐成型的刀种。
可灵力给他们的反馈不会出错。
他们的疑惑,此刻无人解答。
“我们的这位审神者大人,真是一位神秘的存在啊。”
-
告别了真田宅的幸村安定,漫无目的地在海边漫步。
现在的我又算是是什么呢?
他伸出自己的手掌。
那是一双白皙匀净的手,骨节分明,剑茧及偶尔陪练出的网球茧显眼,却并不碍眼。
他交握起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人类的体温和力度。
除了呼呼的海风和时而海鸟传来的啼鸣,这环境静得他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
它正在嘭嘭地跳动着,在他的刻意关注下,如同擂响在他耳边的鼓声——
咚。
咚。
咚。
那是显形为人类的付丧神也无法构筑出的,鲜活的心脏。
现在的他作为人类,有了自己全新的人生。
人类之身,刀剑之魂,付丧神之心。
在未理顺脑内的一团浆糊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以什么身份踏入本丸。
虽然似乎有人,已经知道了。
去看看吧,他心道。
去看看他们,以一个意义截然不同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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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幸村安定到任后,近侍就恢复了默认的轮换制。
加州清光暗地里和当日轮值的次郎太刀换了班,衣饰华美的大太刀心满意足地和日本号勾肩搭背前去品酒了。
少年审神者很爽快将匣内的灵酒送给了他们。
在众付丧神惊奇眼神中换上焕新装束的加州清光站在天守阁的门口,笑语吟吟。
“审神者大人,有没有什么想和我们说的呢?”
……噫,加州先生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
走在后面的几刃短刀交换着眼神,却被几位老人家,以完全不符合自己机动的身手将他们拉走了。
“啊……今天的近侍是加州先生吗?”幸村安定笑得有些懵逼。
他先前之所以犹豫着是否要回到本丸来看看,六成原因,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家伙。
加州清光琉璃红的眸子凝视着审神者,却不期然撞见了那人眼底游离的茫然和退缩。
他抓住了想要离去之人的手。
幸村安定藏在刘海下的脸皱了起来。
那不是处于羞恼、愤怒,或者这样那样的状态而作出的表情,仅仅是……出于无措的心绪,导致他不知该维持如何的神色。
个子高出审神者一大截的付丧神轻轻哼笑了一声。
加州清光又何尝是个迟钝的人呢。彼时他已隐隐有所感觉,却仍试图维持原本和平的假象。然而大和守安定突然的离开,打破了他所有的自我欺骗。
说起来,当时这个家伙不辞而别的事,他还没有追究。他盯着审神者有点委屈巴巴的神情,缓缓开口。
“审、神、者、大、人?”
他的话尾音调稍稍吊起,就如他飞起的眼角,语音疑惑,带着无端的小钩子,抓搔着少年的心。
幸村安定抓紧了障子门,树袋熊般将自己的体重倚在门框上,背对着快要将他的背盯出一个洞的付丧神。
“宗、次、郎、大、人?”
从加州清光的嘴里,一字一顿地念出缔结了他们缘分之始的天才剑客的乳名——也是他现在的代号。
因由冲田总司的传说,他们才得以被赋予付丧神的神格,才有了人类的身躯,才有了自己的意识和行动能力。
哪怕是在浑然没有记忆的时候,大和守安定脱口而出的仍是冲田总司。
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明显的提示。
加州清光发出了一道类似于叹息的气音。
“……大……和……守……安……定。”
他无视了手下轻微的挣扎,直接拎着手腕将对方扭过身来。
难得温驯地顺着力道转过身的幸村安定,终于近距离正面仰视高了他近一个头的付丧神。
加州清光微凉的手捧起他的脸颊,大拇指微微挪动,拨开了挡住面前人眼睫的一缕碎发。
他深深凝望着眼前介乎稚童和少年之间模样的人类。
附着于世事的时光总是在倏忽间流逝,然而在此时的大和守安定身上,却仿佛出现了倒流。
他撇了撇嘴,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却以和表情全然不同的轻柔动作揩去自审神者眼眶不断落下的泪水。
“真是的,十几年不见还真成小孩子了啊,爱哭鬼。”
次日,幸村安定在一片晨光中迷迷瞪瞪睁眼,发现近在咫尺的加州清光打着瞌睡,而自己的脑袋还没有离开他的膝盖。
昨日,自己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加州?”
一宿没有好好休息的付丧神模模糊糊应了一声,搭在审神者发尾的手从他并不算顺滑的发间穿过。
他仿佛变了很多,却连发质都没有变过。蓬松卷翘,却很柔软,正如同这个冒冒失失,心思却偶尔细腻至极的人。
“昨晚不把我叫起来,现在很难受吧。”
吊梢眼的付丧神把弄着自己小辫子,露出了自己小小的虎牙:“为阿鲁金提供膝枕,是吾等刀剑的荣幸。”
“……”幸村安定顿了一下。
这个老是跟他打打闹闹的家伙突然如此叫他,让他有些不适应。
只是作为幸村安定的时候,他能坦然接受众刀剑付丧神称他为主公,因为在他眼里,他们不过是归他管辖、和他将要进行短暂合作的非人类。
然而身为当大和守安定的记忆回归,众刃变为了曾经的伙伴、同类……
刀剑、刀剑付丧神和人类,本质自是截然不同的。
“不管怎样,现在的你是人类吧?你就是我等刀剑的主公……你,就是我的主公。”
“你已经,不再是一振刀了。你得学会成为一名执剑者……哪怕我们曾是同伴。”
“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们仍旧是同伴。”
——即使已经是不一样的含义了。
到底是审神者,还是主人,安定拒绝去想这一点。然而加州清光已经摆明了态度——
他回屋拿出了自己的本体,以一种郑重的态度将它递到了少年眼前。
那是一振和大和守安定接触过无数次的打刀。
见他愣着不动,付丧神索性握住他的手,引导着他推刀锷离开鞘口,拔出自己的本体。
“铮”的一声,看着明晃晃刀身反射出的自己的脸,幸村安定低声道:“我是大和守安定……现在是幸村安定。”
“现在是人类……恐怕没有办法陪伴你们很长时间。”
“你不是阴阳师吗?”
“阴阳师到底也是人类,仍然无法违抗自然规律。”
曾经是同一物种的他们,此时却隔着种族与时间的鸿沟。
加州清光突兀地笑了一声,右手大拇指搭住他的耳廓,其余四指轻柔地摩挲着他的头皮:“这样也很好。你有了家庭、生活,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有我们作为你的后盾。”
“若是真的到了那天……”加州清光凝视着眼前的半身。
蓝黑发色的审神者眼神中依旧是惯常的澄澈天真,此时正静静回望着他,哪怕他在极近的距离低语,幸村安定仍面不改色。
“我就将你神隐起来。”
“噗。”他闻声终于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连眼角的泪痣都闪烁着欢愉的喜意。
“好啊,加州。”他直起身,紧紧抱住了高出自己一个头的打刀,如同抱住湍流中的游木,“请一定、一定,不要松开我呀。”
没有必要向不知情的刃提起——虽然没有直言,但他们已然达成了这样的默契。
并不是隐瞒,而是打算等他们自己发现,询问了再承认。
只是在不知情的刃眼里,原本高冷的不似寻常加州清光的加州清光,以一种亲昵非常的奇怪态度黏住了新任审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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