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于氏亦是源出代北,与关陇门阀同出一脉,只不过当初没有迁入关中而是徙入洛阳开枝散叶,但双方之间依旧联系紧密,利益盘根错节、无分彼此。当下关陇门阀在宇文士及带领之下朝三暮四、摇摆不定,李承乾固然恨极,却不能感情用事,唯有希望于志宁能够从中转圜,或许到了危急时分尚能有缓和之机会,不至于彻底倾覆
但令他忧虑的是,显然房俊并无这方面的想法。
甚至对两位师傅颇为猜忌
房俊摇头,耐心劝道“且不说这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单只是胁迫晋王妃、晋王世子这种主意,那是随便能出的晋王对于皇位志在必得,就算将晋王世子绑在宫门外随时杀头,晋王连眼睛都不会眨,他还年轻得很,往后可以有很多儿子,但争夺皇位的机会只有这么一个,岂肯放弃故而,出这种主意的人不能以无知、愚蠢来揣度,根本就是包藏祸心。殿下,您这两位师傅已经跟您不是一条心了。”
李承乾默然。
他当然能够看得出两位师傅以及不少东宫文官的心态已经有所转变,再不是关陇门阀咄咄紧逼之时的上下一心、竭诚效忠,但这些人追随他多年,即便是父皇屡次欲行废储的时候也不离不弃,骤然间隔阂丛生,有些难以接受。
说到底,自己这个太子还是很失败啊
房俊道“眼下最为重要之事,还请殿下即刻命令卫国公率领东宫六率入城,同时命令卢国公封锁春明门,不准右侯卫有一兵一卒入城。”
看似两件事,实则最重要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摸清程咬金的立场,别看不久之前这位混世魔王还在太子面前信誓旦旦竭诚效忠,可一旦晋王起兵,局势瞬间恶化,谁也不敢保证程咬金到底偏向哪一方。
事实上,若程咬金能够做到绝对中立,房俊反倒安心一些,最怕程咬金倒戈相向,那可就麻烦了。
左武卫乃是十六卫当中战力最为强悍的军队之一,且扼守长安成各处要隘,一旦反戈一击,很快便能三面包围太极宫,宫内禁卫如何在此等强军勐攻之下固守
城坡乃迟早之事,甚至坚持不到李靖率军来援,只能自玄武门撤出长安,流亡天下。
而如今的玄武门守将李道宗,也未必死心塌地的追随太子
说到底,夺嫡之战不同于外敌入寇,后者尚能上下一心、戮力死战,前者却很难界定立场,任何人都有转变阵营之可能,就好似当年“玄武门之变”一样,不知多少原本支持李建成的势力在最后一刻改弦更张,抛弃李建成转投李二陛下麾下。
这皇位终究是你老李家的,至于老大还是老二当太子、做新皇,其实没那么重要
李承乾从谏如流“孤马上派人前去传令,同时向关中各地十六位驻军下令,命其各部赶赴长安,宿卫京师,以此来试探各部之立场。”
“万万不可”
房俊吓了一跳,连忙阻止“殿下,此时并不能指望十六位军队赶赴长安勤王,只要他们能够保持中立便不能再好了,否则就算他们投靠晋王那边,您难不成全都将他们治罪杀头”
军队乃是国之重器,岂能擅动
况且此刻人心浮动,许多人摇摆不定,都在观望局势,现在下令各地十六卫军队赶赴长安,等同于逼着他们做出抉择,因为只要他们没有听令行事便等同投靠了晋王
问题在于就算明了十六卫大将军的立场又如何
且不论眼下,即便这场夺嫡之战东宫最终获胜,难道还能将那些投靠晋王的大将军们一一抓捕、全部杀头
似薛万彻那等功勋之臣,你杀一个试试
非得天下大乱不可
李承乾醒悟,连连颔首“二郎所言有理,孤险些误事。”
房俊镇定得多“局势紧迫,一时失察在所难免,殿下当宣召马周、崔敦礼等人入宫,参赞军机。”
旁人不可信,事实上真正属于东宫的班底,少得可怜
李承乾道“善”
当即签署钧令,命东宫禁卫向各方传达。
金光门外,李靖于中军帐内如坐针毡,看着前方黑幢幢的城墙心忧如焚,不断将探马斥候派出,自城北绕过龙首原打探城东右侯卫的动向。
但长安城太过庞大,东西城墙宽达二十馀里,加上外郭城、依附于城外的民居将近四十里,斥候来往城西的金光门、城东的春明门要绕过北部的小半个城池,距离将近六七十里,加上今夜雨水不止,道路泥泞难行,消息往来之间延误严重,不能及时通达。
若是春明门那边右侯卫入城,等到自己这边收到消息,人家已经抵达太极宫开始勐攻了
可若无太子钧令,又岂能率军擅入京城
“启禀大帅,右侯卫正在集结,兵刃军械全部下发,兵卒着甲、床弩上弦,整装待发。但根据内线回报,营内营外,均不见鄂国公之身影”
这是刚刚斥候带回的情报,令李靖有些不解。
尉迟恭受太子相召入宫,一直未有出宫的消息,目前整个右侯卫的最高长官是右侯卫将军苏加,此人虽然是尉迟恭妻族子弟,也是右侯卫的二把手,但威望相比尉迟恭差距何止千里断然没有在长安城外集结军队的能力与胆量,这可是京师城外,擅动刀兵的责任他绝对负担不起。
宫内一定发生了变故,否则右侯卫的反应不至于这般强烈,可自己这边一直未曾收到消息只有一个解释,向自己传令的兵卒被守城兵卒给拦阻了。
如今左武卫已经接管了长安防务,金光门的守城校尉变成程处默,由此可见程咬金的立场大抵也有问题
局势愈发紧迫。
当下容不得多等,就算太子钧令已经发出,谁知道能否抵达自己面前
自营帐中起身,浑身甲叶铿锵,随手接过亲兵递来的兜鍪戴好,将横刀系在腰间,大步走出营帐,大声道“传令全军,即刻拔营,与吾入城”
“喏”
账外亲兵得令,齐齐应诺,而后飞奔各军传达将领。东宫六率在李靖治下军容鼎盛、军纪严谨,没人问为何敢擅入京师,只知令出如山、不容耽搁,全军三万余人倾巢而出,迅速整编阵列,旌旗在风雨之中翻卷飞舞,向着金光门缓缓压上。
城墙之上锣声响彻,职夜的兵卒吓得快要将腰间铜锣敲碎,奔走相告,旋即将消息传到城门楼内歇息的程处默耳中。
程处默大吃一惊,所幸甲胃并未脱去,穿上靴子向外疾走,到门口的时候随手扯过一顶斗笠,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箭垛旁向着城下眺望,只见东宫六率旌旗招展,刀枪如林,铁甲如墙,黑压压如山似岳,气势雄浑。
程处默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李靖疯了不成”
陛下驾崩,太子与晋王夺嫡已经是不争之事实,当下局势正可谓千钧一发,稍有不慎便会爆发一场席卷整个关中的大战,李靖此举等同瞬间打破平衡,挑起战火,就算他当真是“军神”再世,岂敢背负这样的罪责
擅启战端者,就算最后胜利,也难逃追责
对方徐徐推进,风雨夜色之中宛如一道移动的城墙予人极强的压迫感,到了百丈左右,一骑脱离大队向前疾驰,几个呼吸间来到护城河边,隔着一条护城河吐气开声“卫国公有令,速速开放城门,城内有奸佞反叛,吾等入城勤王”
这人嗓门很大、中气很足,即便风雨之中声音也远远传来,城头上的程处默听得真切,自然辨得出正是自家兄弟程处弼的声音
娘咧
李靖这老货是不好东西,居然派吾家弟弟来到两军阵前喊话,万一老子这边有人弓箭脱手一箭给射中了,岂不是冤哉枉也
程处默心有怒气,让身边亲兵大喊着回话“可有太子钧令”
现在陛下驾崩,太子成为帝国名义上的最高领袖,此等大规模的军队入城,若无太子钧令绝无可能。
城下,程处弼大喊“乱贼作祟、纲常颠倒,汝等顽固不化,难道非要坐视奸贼得逞不成速速开门,否则当以反贼同党论处”
程处默在城头上差点气笑了,自家这个弟弟平素三扁担打不出来一个屁,今日这话语倒是比一天里说的话加起来都多
“少啰嗦,若无太子钧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城想要入城,就从你家哥哥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城下再无动静,程处弼打马转身飞驰回本镇,不久之后阵阵号角响彻野地,继而战鼓阵阵,东宫六率严整的阵列在鼓声中再度徐徐向前,行进途中阵列开始变化,一队队扛着云梯的兵卒冲在前头,后方黑暗之中隐约可见高大的楼车也被缓缓推动
程处默极其身后守城兵卒都傻了眼,对方居然当真打算攻城了
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此刻容不得他多想,他的职责就是死守金光门,岂能在东宫六率威势之下胆怯退缩
就算对方的人数是他的几十倍,也不能使金光门失守
他铁青着脸下令“传令下去,死守金光门,谁敢怯敌畏战,定斩不饶”
“喏”
城上守军将守城所用的滚木擂石等等搬出放在城头,巨大的床弩被绞动上弦,手臂粗的箭失放上去,一张张强弓亦是弯弓搭箭自箭垛向外做好射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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