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魏徵的话语响起,他不敢怠慢,赶紧上前两步,屈膝跪在李二陛下面前,叩首道“微臣,谢主隆恩”
大唐律并没有规定臣子面见君上之时要磕头,一般情形下不过是作揖而已,唐代君臣之间的礼仪并不繁琐。不过既然李二陛下赐婚魏叔玉,那魏叔玉便是李二陛下的女婿,女婿面见岳父,那必须是要磕头的
李二陛下微微点头,依旧执着魏徵之手,深沉问道“若是尚有何未竟之心愿,不妨到来,某自会成全你。”
他对魏徵的感情有些复杂,既爱且恨。却也承认魏徵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一生为官爵位显赫,从未谋求私利,既不敛财亦不为儿女谋划前程,这一点上几乎与房玄龄有的一拼。
然而房玄龄有一个好儿子房俊,魏徵没有
魏家寒酸,儿女皆是微末小吏,若是魏徵临终有何述求,李二陛下绝对会答允。即为了使得君臣之间善始善终,亦为了补偿魏徵这一辈子的清廉如水。
屋内诸人都有些微微眼热。
皇帝问出这样的话,就等同于给出了承诺只要魏徵的要求不是太过分,几乎随便他提,皇帝断然不会拒绝。
多好的机会啊
谁知形容枯槁的魏徵只是喟然一叹,沉声说道“陛下,国虽大,好战必亡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亡矣”
众皆惊愕。
心道魏徵你莫不是病糊涂了
居然敢当着陛下的面说这样的话
“嫠”是指寡妇“恤”的意思是忧虑“纬”是织布用的纬纱。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寡妇不怕织得少,而怕亡国之祸”。放在这个环境里,意思就是“忧国忘家”。
可是你都快病死了,还要将陛下比作隋炀帝一般倒行逆施的昏君么
诸人尽皆惊叹,老魏不愧是千古稍有的诤臣啊,这是打算“诤谏一生”啊,临死都得犯颜直谏一回
可是这也太不识时务了
人家皇帝亲来探望,又是将嫡出的公主下嫁于你家,又是问你有何未竟之心愿,这是何等的荣耀
大家胆战心惊的去偷看李二陛下的脸色,果然但见一片乌云笼罩,比之外头的阴云都要黑,仿佛下一刻就如外头一般滴出雨水来
屋内一片沉寂。
就连魏叔玉眼珠子都瞪圆了,心道老爹你这是要闹哪样您这是临了临了,还打算坑儿子一把是吧
房俊看了看李二陛下即将雷鸣电闪的脸色,上前一步,笑嘻嘻看着床榻之上的魏徵,说道“郑国公这气色瞅着还不错,多多将养几日,应当还能缓得过来。所以啊,您可别当这是什么临终遗言,毫无顾忌的想说就说,万一说完了结果您缓过来了,岂不是麻烦”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顿时神情各异,七彩纷呈。
程咬金差点笑出来,心说还真没看出来,房玄龄家这个老二的性子倒是跟某有的一拼,浑不吝的玩意啊
柴哲威兄弟、张大象等人则是神色怪异,心说当着一个将死之人的面,说这样的话好么
李思文则心里偷笑,魏徵呀魏徵,你屡次三番的弹劾房俊这厮,现在报应来了吧临死这货都得狠狠的怼你一回,让你咽气儿都咽得不爽利,真是坏啊
李二陛下悄悄松了口气,刚刚魏徵的话语差点将他惹毛了
老子冒着大雨亲来府上,又是将自己嫡女下嫁于你家,又是温言安抚,你特么还想怎地老子都做到这程度了,你还是要不依不饶的冒犯老子,是不是一辈子欺负老子欺负惯了,临死也得欺负一回
他差一点就要翻脸了
幸好房俊的话语尚算及时,将他从爆发的边缘拉回来,没有当着一个将死之人发飙
魏家人不干了
魏叔玉哥儿几个跪在魏徵窗前,当时就怒了
特么的,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不说话没人那你当哑巴,可是说出这等话语来,是要来魏家打脸么
魏家兄弟自动便认为房俊这是恼火着以前魏徵数次弹劾他,故而怀恨在心登门挑衅来了
是,你房俊现在身为驸马,身居高官,可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呐
魏家老二魏叔瑜当即就恼了,怒目圆睁,“腾”的一下便从地上站起,怒视房俊道“房二此乃魏家府宅,尔这般猖狂,难道是欺吾魏家无人乎”
老三魏叔璘也怒了,站在二哥身边,紧握双拳“旁人怕你房二,吾魏家兄弟不怕”
屋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跪下”魏徵妻子裴氏怒叱一声“你两个不孝子,是想你们老子快点咽气吗”
这哥俩儿吓得脸一白,赶紧“噗通”跪下,连声道“孩儿不敢”
只是两双充满怒火的眼眸却直勾勾的瞪着房俊,充满愤怒
躺在病榻上的魏徵无语的摇了摇头,看着几个儿子,喟然叹息。
他说出那句“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亡”便后悔了,他不是有意硬怼李二陛下,纯粹就是一贯的行事风格之下的惯性使然,心中认为李二陛下东征高句丽的战略不妥,便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可是说出来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这都要死了,还管那些事情干嘛
且不说李二陛下会不会听,单单若是陛下心存怨气,自己留下的老妇儿孙便要遭殃他亦看得出李二陛下想要给他魏徵一个“善始善终”的结局,不欲在他死后对魏家展开打击,甚至将衡山公主下嫁,以此来安他的心。
作为一个帝王来说,这足够了
幸好房俊插诨打科的一句笑谈,冲淡了李二陛下的怒火,也给了李二陛下一个台阶下。
可自己这几个愚蠢的儿子居然丝毫看不出房俊的用意,甚至将好心当做驴肝肺
“咳咳咳”魏徵咳嗽几声,勉力振奋精神,故作轻松道“房二郎这是到府上追债来了,唯恐老夫咽了气,欠你的房钱打了水漂”
他这么一说,魏家子弟方才想起,家里还欠着房俊不少钱呢
当初房俊建成曲池坊,因其环境优雅建筑质量过硬,一度成为当时观众富户趋之若鹜之地,不论朝中官员亦或商贾贵族,都因能够拥有一处曲池坊的房子而自豪。
魏徵一生清廉,几个儿子亦没有能够敛财的,府上日子过得甚为清贫。所以当时魏徵买了曲池坊的这处房子,根本就没给钱,都是欠着房俊的
想起这个,魏家子弟便有些泄气。
没办法,欠人家钱那肯定就矮三分,还如何硬气得起来
万一在老爹病重甚至是举丧之时赖在门口要债,魏家颜面何存
这种事情旁人作不出,但是依着魏家兄弟对于房俊的了解,这个连送上几块棺材板都要念叨几回的棒槌,那搞不好是真能干的出来
最难受的是,魏家没钱,还不起
魏徵每年的俸禄、赏赐、职田所得,大多都寄回钜鹿老家,以及赡养当初瓦岗寨的一众孤儿寡母,基本没有什么结余。
房俊听到魏徵的话,便笑道“那不至于,钱财乃是身外之物,郑国公何须介怀若是当真觉得短了晚辈的情分,那以后就少弹劾晚辈两回,晚辈还借给您钱,寿材也给您换一副”
魏徵艰难的笑起来,喘着气,骂道“赶紧滚你的蛋吧,房相一生耿直,居然生出你这么一个孽障”
气氛便松缓下来。
李二陛下趁机起身,嘱咐道“宫中尚有事务亟待处理,某不便在此久待。玄成你要好生将养,早已康复,朝政尚要依仗玄成之处多矣,某亦不能没有你这个诤臣的提醒。”
言罢,回头瞅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房俊身上,说道“你便留在此处,不许多生事端,若是有什么情况便立即入宫通知。”
房俊郁闷了一下,难道哥们就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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