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淹觉得狠憋屈,自己的谋算落空了不说,还白白得罪了韦家,只从韦挺传话让他牵来“跪灵”就可以看出,京兆韦氏对于此事之愤怒,往后两家纵然不至于你死我活,却也是铁铁的死对头。
尤为重要的是太子的反应。
即便这位殿下再是软弱,可有人谋害他的肱骨之臣,为何却能够这般隐忍难道不应当是恼羞成怒的给于回应,严厉惩罚韦家以彰显储君之威严、维护麾下之功臣么
然而现在太子居然主动给韦家赐下白绫以示哀荣,双方之间本应出现的冲突并未发生,这与长孙淹的预想大相径庭。
现在已经不是朝局乱不乱得起来、他能否从中渔利的问题了,而是自己很有可能同时面对太子与韦家两方面的怒火
事情怎地会变成这个样子
长孙淹有些憋屈,更有些沮丧。他一直自诩文武双全,只不过时不我与,因为出身之缘故导致被几位兄长压在头上,有志不得伸展,才华不能展露,只要能够给予他一个机会,必定一飞冲天,绝不亚于房二等人。
然而自己先是谋害了长孙濬,又意欲搅乱朝局从中渔利,却尽皆未能取得预想之成果,甚至前者还多有鄙陋,埋下不少隐患。
真是太难了
一旁的长孙湛见到兄长居然站在那里发愣,连忙悄悄捅了一下,低声提醒道“四兄,该去灵堂内祭拜了”
“哦”
长孙淹如梦方醒,知道这会儿不是沮丧的时候,形势出了偏差,往后怕是后患无穷,更需慎重对待。
忙带着两个兄弟,在韦家仆从的引领之下来到灵堂。
到了灵堂前,迎面便见到一身玄色衣袍的荆王李元景从灵堂内走出,韦挺陪在身边,两人略微低着头,边走便低声说话。
长孙淹三人忙避在一旁让出道路,躬身施礼“吾等见过荆王殿下。”
“嗯”
正说这话的李元景抬起头见是长孙淹兄弟三人,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旋即敛去颔首道“原来是长孙家的几位郎君好好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各个都精神得很,赵国公后继有人呐哈哈。”
然后负手大步离去。
他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是夸赞也许是客气,但是听在长孙淹耳中,却总觉得满满的都是嘲讽
韦挺目光从长孙家三兄弟面上掠过冷然无表情亲自将李元景送去一侧的跨院歇息。
长孙湛有些不满低声嘀咕道“这韦挺吃错药了不成先是让四兄前来跪灵已然失礼之极眼下却又对吾等视若无睹简直不知所谓四兄,咱们家何曾要看他们京兆韦氏的眼色不若这就回去吧。”
长孙家素来是关陇领袖,而京兆韦氏虽然与关陇贵族起家之初并非同根同源,但是由于势力皆在关中一带,所以盘根错节难分彼此曾经也是关陇门阀的一份子。
在长孙家最为辉煌的年代京兆韦氏伏低做小长孙家之号令莫有不从。
如今韦挺这等冷态无礼的态度自然让长孙湛等人甚为不满,认为这皆是因为陛下对长孙家予以打压,长孙家的势力不如以往那般权倾朝野所以反过来试图攀咬长孙家一口,以向陛下效忠。
“呸反复无常的小人,狗眼看人低咱长孙家就算再是落魄,又岂是京兆韦氏可以相提并论”
长孙净也骂骂咧咧。
唯有长孙淹心虚,明白韦挺之所以这般态度,皆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谋算,害得他不得不逼死妻子以保全家族。若是这个时候韦挺依旧能够执礼甚恭、笑容满面,那才是见鬼了
“咳咳人家骤逢丧事,心神震荡之下礼数不周,亦是情理之中。吾等若是这个时候挑礼,岂非被天下人耻笑走吧,灵前祭拜一番,人家既然不待见咱们,稍后离开便是。”
长孙淹安抚几句,带着两个兄弟进了灵堂,在灵前三鞠躬,又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这才从灵堂退出。
不少牵来吊唁的关陇门阀子弟见到三兄弟,都主动上前见礼,只不过此地非是寒暄之所,故而也仅只是相互见礼,颔首致意之后便即离开。
这时候韦挺将李元景送去跨院,命家中奴仆好生招待,折返回来。
长孙净心中不满,略微拱手“姑丈且去招待宾客吧,吾等兄弟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也就不叨扰了,这便离去。”
韦挺却看都不看他,盯着长孙淹,冷声道“拙荆乃是长孙家之女,固然非是嫡出,却也有着长孙家的血脉。此番暴卒而亡,四郎难道就没有几分悲戚之情、愧疚之心”
长孙净蹙眉,不满道“姑丈这话说的简直毫无道理。姑母去世,吾等自然悲伤,可人死不能复生,难不成还要吾等在这里痛哭流涕嚎哭不已,才能算是悲戚之情而且姑母暴卒,吾长孙家未曾登门跟你们韦家要个说法已经算是通情达理、宽宏大量,何以还需吾家有愧疚之情”
韦挺不说话,只是盯着长孙淹。
长孙淹强撑着面容不变,拱手道“姑丈乍逢噩耗,痛失至亲,心情悲怮吾等能够理解。只不过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希望您能够冷静一些,好自为之。”
言罢,带着两兄弟扬长而去。
韦挺冷冷的看着三人背影走出府门,这才回头走进灵堂,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晚上,韦家灯烛高燃、亮如白昼,哀乐奏鸣。
跨院之内,脱去孝衣换上一套寻常衣衫的韦挺难掩疲累哀伤之色,拈起面前的酒杯,对坐在对面的李元景道“在下精疲力竭,不胜酒力,王爷尽兴就好。”
呷了一口,放下酒杯。
李元景摇摇头,也喝了一杯,嗟叹道“人生最为悲怮之事,无过于幼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人之际遇,唯有天定,非人力所能左右。贤弟乃才智卓越之辈,自当宽慰自己,不要钻了牛角尖。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活下去。尤其是贤弟身系韦家之门庭,更应当早日从悲伤之中走出,振作起来。否则岂不是让那些害了尊夫人的鼠辈贼子得逞”
韦挺清癯的面容顿时一僵,震惊的看着李元景。
“贤弟毋须如此,宫里宫外,拢共也就那么大的地方,那么些人,这种事哪里还瞒得住人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过本王还是要提点贤弟一句,太子此番看似大度,实则未必如此。房俊乃是太子身边的肱骨之臣,说一句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亦不为过,太子之位能够坐到今日,房俊功不可没。这样一个信服亲信,且依为臂助的臣子被人谋害,太子岂能无动于衷眼下好像宽恕了尊夫人之过错,不过是为了稳定朝局而已,这笔账定然一直记在心里,对景儿的时候,总是要清算的。”
李元景给韦挺添了一杯酒,语气沉重,一副推心置腹的神情,显得很是为韦挺担忧。
韦挺默然不语。
这种话不好接,荆王的心思固然从来不曾披露,但是观其以往之做派,其野心似乎也不小,若是说错话,极有可能误入彀中。可心中却也承认荆王的话语很是有道理,似房俊那等对太子万分重要之人,若是有人意欲谋害,太子岂能无动于衷
无论做给房俊个样子看一看,亦或是杀鸡儆猴,都不会轻易放过韦家。
李元景瞅瞅韦挺的脸色,便往前凑了凑,上前微微前倾,盯着韦挺的眼睛,低声道“这世上唯有千日做贼的,何曾见过千日防贼的贤弟若想韦家代代传承、世世显赫,那就不能坐以待毙,而是要主动出击。”
韦挺目光一闪,沉吟良久,方才问道“如何主动出击”
李元景便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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