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八十九章 一切顺利

小说:天唐锦绣 作者:公子許
    外头大雪速速如羽,天寒地冻,堂内却是温暖如春。两支青铜灯架放在大堂两侧,彷如树枝一般铺展开来,每一个枝桠都有一个灯盏,注满灯油,插着灯芯,此刻烛光煜煜,将大堂内照得纤毫毕现,亮如白昼。

    光洁的地板铺着两排蒲团,许是刚才侯莫陈家一众族老在此议事,尚未来得及撤走。

    主位之处,一个耄耋老者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身材消瘦,清癯的面容布满老年斑,宽大的布袍穿在身显得很是宽松,骨架嶙峋,弱不禁风。

    此刻闭着眼睛,稳坐如山,一手拈着一串佛珠,另一手放在小腹处,对于走进堂中的李靖仿若未觉,亦或许不屑一顾,很是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超然淡定

    李靖却是心中哂笑。

    他前几步,走到侯莫陈虔会面前,看了看这位关陇门阀硕果仅存的老前辈,伸手自一旁拽过一个蒲团,自顾自坐下。

    “百骑司”全力以赴缉拿长孙冲,并不会有什么意外,想必是插翅难逃。再控制住眼前的侯莫陈虔会,此次关陇门阀绸缪兵变的实际串联者以及精神领袖尽皆被捕,就算关陇的势力再是强大,准备再是充分,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也只能偃旗息鼓。

    没有个六七成的把握,谁也不敢拿着阖族性命去冒险

    所以李靖并不着急,他坐在蒲团,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故作镇定的侯莫陈虔会,觉得很有趣。

    良久,侯莫陈虔会才睁开一双浑浊的老眼,手里拈着佛珠,缓缓道“药师此来,身负太子之令,必是除恶务尽、不念私情。老夫等候药师的钢刀架颈,却为何迟迟不至”

    “呵呵。”

    李靖笑了起来。

    听去、看去,似乎淡然面对生死,颇有飒然之风。但是李靖与侯莫陈虔会相识多年,对其心性极为了解,知道此人看似对一切不萦于怀,甘愿舍弃万丈红尘、富贵奢华,只幽居于此陋舍之中诵经念佛,祭奠往昔挚爱实则最是心胸狭隘、气量短浅。

    不怕死或许有可能,但是幽居四十载一朝心动意欲干出一番大事,却尚未来得及起兵便遭遇当头一棒,一切皆休,这股怨气岂能受得了

    他笑着道“佛说一切皆空,是否钢刀架颈,是否身死魂消,又有什么关系呢先生潜心佛法四十载,身居陋室,晨钟暮鼓,断绝红尘只为心中痴情,然则今日凡心懵懂、利欲熏心,却不知是这四十载修为不够,还是心中那份痴情早已忘却”

    侯莫陈虔会默然。

    是啊,他幽居此间四十载,到底是因为心中那份痴情并未能使得他彻底斩断红尘、甘愿与草木同朽,还是四十载枯朽的生活使他已然厌倦,且后悔这四十载的清修白白浪费了光阴

    亦或者,是那种叱诧风云、手掌大权凌驾于亿万黎庶之的荣耀破掉了这份历经岁月锤炼的修为

    李靖看着他枯井不波的神情,却知道他内心必然波动。

    若是以往,或许四十载的苦修使得他不萦于物、心志坚韧,然而眼下,权势已然破除了他的一身修为,生死成败,岂能不动声色

    遂叹息一声,道“四十载光阴,先生弃若敝履,唯愿追寻本心,隔绝红尘。然而时至今日,先生甘愿坠入红尘,为权势所累,岂不是四十载光阴尽皆虚度,白白浪费”

    终于,侯莫陈虔会清冷的面容出现一丝抽动,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李靖。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侯莫陈虔会方才轻声一叹,摇摇头,道“四十载清心寡欲,终被权势所累老夫悔之莫及。”

    若贪恋权势,以他当年之才华能力、家世背景,早已屹立于朝堂之,执掌大权、指点江山。既然选择了这一条清静之路,只为心中那道倩影默默祈祷,又何必重新将那些功名利禄都捡起来

    如此以来,岂不是四十载光阴尽皆虚度,一切又回到当初

    李靖缓缓颔首,唏嘘道“当年先生之风采,吾至今尤未忘却,眼下时局不稳,吾辈军人自当报效家国,不能兼顾私情,故而会留下兵卒看守此处,免得旁人前来打扰,还望先生谅解。”

    言罢,起身一揖及地,未等侯莫陈虔会说话,转身大步离去。

    人一旦到了某一种境界,便不屑于说谎,更不耻于说谎,只要侯莫陈虔会说出那一句“悔之莫及”,李靖便知道无论如何,都再无人能够游说侯莫陈虔会回到这一场兵变绸缪之中来。

    没有了长孙冲居中调度,没有了侯莫陈虔会振臂一呼,关陇门阀群龙无首,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怕是这会儿,关陇门阀应当聚在一处焦急的商议如何善后

    正如李靖所想那般,崇仁坊赵国公府被“百骑司”强闯入内,长孙冲固然钻入密道,却终究被抓获,已然押赴兴庆宫等候太子裁决;李靖亲自带兵包围永阳坊,将侯莫陈虔会居所隔绝一桩桩消息传出,关陇门阀尽皆大惊失色。

    本以为关陇门阀联合起来势力强横,足矣发动一场兵变,彻底击溃所属于东宫的武装力量,进而废黜东宫,另立储君。可谁能想到太子殿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紧紧的掐住了关陇门阀的七寸,将此次绸缪的两个核心人物一个抓捕、一个软禁,使得各家相互之间难以协同。

    若是继续发动兵变,统属不清、无法协同,群龙无首之下极易指挥失灵,大战一起那里容得下这等错误

    可若是自此偃旗息鼓,城内城外已然秘密聚集起来的力量怎么办所有一切都被东宫得知,纵然此刻退怯,可东宫定然谨记在心,日后清算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

    进退维谷、取舍两难,关陇各家如今暗暗叫苦,骑虎难下。

    崇仁坊。

    赵国公府被“百骑司”团团围困冲入府中拿人,惨呼喊叫火光冲天,同在崇仁坊的梁国公府早已阖府警戒。多日之前,房家在城外、骊山各处的农庄便抽调精壮家兵入城,分发兵器甲具,以防意外。

    其中,崔敦礼甚至利用职务之便,从兵部铸造局调集了数十具用以装备重装步兵的覆面铁甲

    长孙家那边沸反盈天,房家这便已然准备就绪。数百家兵看守院墙各处,穿了铁甲的部曲则坐镇中堂,更有火器、弓弩无数,所有家兵、奴仆尽皆全副武装,捍卫府邸。

    面对这等紧张局势,高阳公主非但没赶到害怕,反而兴致勃勃,毕竟任何一个李家女儿都是在自家“三娘子”平阳昭公主李秀宁的事迹成长,骨子里便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霸气

    此刻高阳公主逼着武媚娘帮她穿了一身闲暇时量身打制的山文甲,外面罩着绛色披风,云髻高耸修眉俊目,纤手摁着肋下宝剑,大马金刀的坐在堂中太师椅,巴掌大的小脸儿紧紧绷起,英姿飒飒、威风凛凛,颇似白虎衙堂里将军升帐

    武媚娘在一旁不忍萃睹,单手捂脸,小声埋怨道“殿下当真胡闹,您乃千金之躯,金枝玉叶,咱们家更是贞观功臣、国朝勋戚,纵然关陇门阀兵变欲废黜东宫,又岂敢无分差别的攻击咱们家如今公爹、郎君尽皆不在,殿下您便是一家之主,还是应当稳重一些才对。您这般煞气腾腾,自己倒是觉得好玩儿,可就会给下边人一种生死存亡之急迫感。所谓主辱臣死,若是您这位公主殿下都做好了亲自提刀阵的准备,下边那些家兵奴仆尽皆感到羞辱,万一有人在府外叫嚣,甚至引兵前来试探,他们忍不住便会主动出击,反倒将自己置身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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