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抗拒, 形势比人强,戚司屈服于古代封建统治阶级的淫威,生气地躺在床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不想见那位压迫他的统治阶级的脸。
萧珉见他喝下药, 也恢复了精神,心头大石落地,转身挥退宫女太监,自己走到外室的小床上躺下睡觉。一夜没睡, 真的很困,他知道昨夜自己做事太急躁,抓了为皇帝服务的太医过来诊治,在朝堂上必定会受责难, 他需养好精神应对。
太子原本以为只要醒来向皇帝陛下认个错, 中途截胡太医的事就过去了,没曾想他还未向皇帝道歉,便听到一则不妙的消息——昨晚他把太医院叫走, 皇贵妃忽发疾病,急召宋太医、胡太医没叫成, 导致病情加重。
胡太医到下半夜才回太医院,得知皇贵妃病重急忙赶去长乐宫。皇贵妃却发起了高热, 把胡太医吓得够呛。
此事传到宫外, 官员们认为太子狂妄自大、目无尊上,立即怒了。言官的弹劾奏章雪片般飞到皇帝案头,以左丞相为首的官员们, 一致要求皇帝惩罚太子。
在古代,如果一个年轻人被评价为目无尊上,那是很严重的指控。何况,此次太子不尊敬的“上”里,有贵为一国之君的皇帝陛下,还有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皇贵妃,事情就更严重了。
哪怕萧珉事权从急,为救人而拉走太医,也无法阻拦言官们的口诛笔伐。再加上左丞相登高一呼,老泪纵横地扑在御前请求皇上为皇贵妃医治病症,其他官员也跟着跪在地上请求责罚太子,皇帝也有点难办。
皇帝心里也不大舒服,太子中途拦走宋太医的事儿的确越权,自古皇帝多疑,身在权势顶端的男人容不下底下的人挑战权威,哪怕挑战的那个人是自己疼爱的儿子。
因着太子这事儿,朝堂上又吵成一锅粥。
左丞相往御前一扑,六七十的老人家哭得眼泪汪汪,十分感人,引起众多追随者跟着跪地请求。右丞相等人也不甘示弱,连忙跪在皇帝面前陈述太子种种好处,救人心急才会做事莽撞,请陛下宽恕云云。
左丞相立马跳起来,指着右丞相的鼻子骂道:“戚将军性命难道比皇贵妃还要尊贵?若是陛下身体有恙,太医又没及时到场,后果又当如何?难道在太子心中,皇上和皇贵妃的性命,还比不上戚将军的?”
一番话杀人诛心,百官变色,就连皇帝的脸色也稍稍变沉。
右丞相偷看一眼皇帝的脸色,不敢和左丞相辩解,连忙跪在地上对皇帝道:“臣等绝无此意,太子殿下也绝无此意!望皇上明鉴!太子殿下和戚将军感情深厚,戚将军被特木扎打成重伤,奄奄一息,太子心急如焚,才会拦截太医,但绝无犯上之意。未曾想,皇贵妃恰好重病,也恰好需要太医。当时太医院还有其他太医值守,皇贵妃定要宋太医胡太医诊治,这才耽误病情,若太子殿下知晓皇贵妃病重,绝对把宋太医叫回去。”
左丞相杀人诛心,暗地里指责太子以下犯上,目无尊卑,右丞相也不甘示弱,暗指皇贵妃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病,而且指明要宋太医和胡太医。太医院里明明有其他太医,却偏偏要宋太医和胡太医,明显是故意的。
左丞相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立即道:“右丞相这话的意思是,皇贵妃不该在此事生病?陛下也不该在此时召见太医?”
左丞相不是省油的灯,三句话不离陛下,始终把陛下和皇贵妃牢牢绑在一起,让右丞相和太子的人投鼠忌器,不敢肆意辩驳。
“臣万万不敢!”右丞相说。
“好了。”皇帝陛下面色不明,“二位爱卿先不要吵,此事让太子到御前解释吧。”
“陛下圣明。”右丞相连忙道。
左丞相恼怒异常,都到了此等地步,陛下依旧维护太子,实在让人生气。太子一系的人听了皇帝的话,知道太子圣心还在,并未失宠,暗地里抹了抹汗。
皇帝陛下不让臣下辩论,只说让太子解释,那便是有给太子机会的意思。左丞相再不甘心,也只能认下。
早朝刚退,皇贵妃在宫里得到消息,气得砸碎了药碗。
“陛下也忒偏心,我皇儿被特木扎行刺摔倒,陛下当众斥责,太子以下犯上,竟然只是到御前解释。”
长乐宫里宫女太监们噤若寒蝉,等皇贵妃发泄完毕,潮汐才敢小心翼翼道:“娘娘莫要生气,把自个儿气着了,不值当。”
皇贵妃用手平复胸前,气息顺畅了,冷笑一声道:“潮汐。”
“奴婢在。”
“去太医院传话,让胡太医过来。”
“是。”
潮汐连忙躬身退出长乐宫,匆匆去太医院叫人。等她带着胡太医进长乐宫,消息立即不胫而走——
皇贵妃病情加重,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暗地里更有小道消息流传,皇贵妃病重,就是因为太子叫走了皇贵妃用惯了的胡太医和宋太医,否则绝不会病情加重。
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只当太子不孝顺母妃,而有心人听了,便知道皇贵妃铁了心要把屎盆子扣在太子头上。
皇贵妃一病不起,太医也说她病重,宫里人心惶惶。
太子得知消息,知道自己闯祸,不辩解,直接背上荆条到勤政殿请罪。
皇帝没有见他。
太子便一直背着荆条跪在勤政殿外。众多宫女太监,来来往往的官员都瞧见了,远远看两眼,不敢上去搭话,更不敢让太子起来。
皇帝朝上让太子到御前解释,太子来了又不接见,到底何意,无人知晓。
日头渐渐升高,勤政殿前的青石板路被晒得滚烫,太子并未戴冠,衣着朴素,背着荆条跪在石板路上,背脊挺直。
宫女太监们目不斜视,小步绕过。
不久,一装扮华丽的宫装丽人从石板路尽头匆匆行来,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正是太子殿下的养母端妃娘娘。
她走到太子跟前,见太子额头上满是汗水,脸皮也被晒得发红,顿时疼惜,责骂一旁伺候的小福子,“好你个奴才,没见到太子被晒伤了吗,还不快扶太子起来!”
小福子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娘娘恕罪!小的这就扶太子起来!”
“是我要跪的。”太子摆手道,“母妃无须担心,我无碍。”
“瞧瞧你,脸都被晒红了。”端妃娘娘心疼地拿手帕帮太子拭汗,被太子躲开。
“太子……”
“母妃。”太子恭敬道,“我擅自叫走父皇太医,又害得皇贵妃娘娘重病,罪该万死,母妃就让我跪在这里请罪吧。”
“可跪在这里不是个办法,天儿这么热,万一要是生病了怎么办?”端妃娘娘劝解。
“母妃请回,此事我错了,自然要受罚,跪在这里也是应该的。”太子语气柔和。
端妃见劝解无果,咬牙道:“哼,皇贵妃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候病,分明想拿捏你,陛下圣明,一定不会被小人蒙蔽。”
端妃知晓太子铁了心要跪着,不再劝阻,收起帕子匆匆走进勤政殿。
等她进去,太子对小福子道:“起来吧,别跪着了。”
小福子连忙站起来,走到不远处躬身候着。
日头越来越大,已经快入夏,阳光热辣辣的,千尊万贵的太子殿下在太阳底下晒上半天,有可能真晒出毛病来。小福子担心殿下身体却不敢劝,盼望着端妃娘娘能说动陛下,让太子起来。
他时不时地看向勤政殿的方向,心中祈祷。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端妃娘娘从勤政殿皱着眉出来,小福子见到她的模样便知端妃徒劳无功,暗地里叹气。
端妃快步走到萧珉身前。
“太子,本宫没有说动陛下。”端妃皱着眉头道,“你可真莽撞,为何要拉那么多太医去救人,真要看病,叫上一两个太医不就行了?如今百官声称因为你的缘故害的皇贵妃病重,嚷着要责罚你,陛下也很为难。”
端妃抬头看天儿,眼睛因刺目的阳光而微微眯起。
身旁的大宫女见此,连忙掏出手帕为她擦汗。
“我知晓父皇为难。”萧珉并不辩解自己的所作所为,叹了口气,仰头对端妃道,“母妃且回去,此次是我错了,父皇要如何责罚都是应当的,你定不要插手。”
端妃说得没错,其实他不该犯这样的错误,然而当时他望着那个面色惨白的人,知道他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他的脑袋便一片空白,内心充满恐惧。
一旦恐惧,就容易做不理智的事。
他先叫了一个太医,太医无法说出戚司昏迷的原因,萧珉无法,只能叫来第二个第三个,最后越来越害怕,便不得不把宋太医和胡太医也叫了过来,事情最后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端妃眼圈微红,“堂堂太子跪在这里让人瞧见像什么样?”
在端妃心中,太子就算犯错也是皇室内部的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皇室的人犯错也该皇室自己处理,怎能让人跪在殿外让奴才和外臣看见,有辱身份。
“皇家的事就是国事,如今文武百官都知晓我犯错,我当然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太子面色严肃,对旁边的大宫女道,“香槐,带母妃回宫,此事就不要再插手了。”
“是。”大宫女福了福,对端妃道,“娘娘,日头太大,我们回去吧。”
端妃去见过皇帝,自然知晓再留下来毫无意义,叹了口气,绕过太子离开。
太子依旧笔挺地跪在青石板路上。
勤政殿内。
“他真如此说?”皇帝边看奏章边问张和玉,头也不抬。
张和玉恭声道:“是的,守在路边的太监就是这么说的。太子殿下说了,皇家的事就是国事,太子犯了错,自然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皇帝把奏章合上扔在案头,说:“他到识相。”
张和玉陪笑道:“陛下,太子殿下已经跪了一个时辰,该不该让他进来?”
皇帝转过头,似笑非笑,“你说呢?”
“奴婢不敢妄言。”张和玉连忙道,“奴婢只是觉着今天日头大,要是太子晒伤了……”
“晒伤?”皇帝轻哼一声,“他心大皮厚,晒不伤!”
张和玉没敢劝。
过了片刻,皇帝又道:“跪着不像话,让他进来。”
张和玉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连忙退出勤政殿,小跑到萧珉跟前道:“殿下,别跪着了,陛下让您进去。”
萧珉起身。
跪得太久,双腿有些麻木,萧珉在原地站着没动。
张和玉道:“殿下,要奴婢扶您么?”
萧珉摇摇头,缓了会儿,待双腿不再麻木,才跟着张和玉进入勤政殿。一入殿又赶紧跪在御前,高声道:“父皇恕罪!”
姿态十足诚恳。
皇帝陛下瞧了他一会儿,问:“恕罪?太子犯了何罪啊?”
萧珉听着皇帝的语气便知道他不高兴,道:“父皇,儿臣不该请走父皇和皇贵妃的太医,害得皇贵妃病重,儿臣有罪。”
皇帝笑了笑,没接他的话,忽然问:“背上背的什么?”
萧珉道:“荆条。儿臣认罪,请父皇责罚。”
皇帝:“负荆请罪?”
“是的。”萧珉道。
皇帝:“不抽你几下,是不是对不住你背上的荆条?”
旁边的小福子和张和玉一哆嗦。
萧珉脸上却毫无异色,诚恳道:“儿臣背负荆条,就是让父皇抽的。”
“不辩解辩解?”
萧珉摇头,“儿臣的确做错了,请父皇责罚,给父皇和皇贵妃一个交代。”
“好!”皇帝十分满意,“看在你老实认错的份上,朕不抽你,喜欢跪的话就去皇陵跪一个月,反思自己的过错。”
去皇陵跪一个月?
张和玉和小福子心头一惊,看来陛下真的很生气。
“谢父皇。”萧珉磕头,面上毫无异色。
皇帝摆摆手,“退下吧。”
萧珉站起身,恭敬道:“儿臣告退。”
萧珉带着小福子退出勤政殿,一直板正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跪了一个时辰,膝盖又痛又麻,不过结果还算满意。父皇只让他滚去皇陵跪一个月,并没有实质性地处罚。
回到秀风宫,萧珉放轻脚步进入寝宫,冲迎上来的宫女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轻地走入内室床边,低头凝视床上沉睡的人的容颜。
床上的人安静地躺着,眉目柔和,全无平日里的神采飞扬。
萧珉盯着看了一会儿,心里那点儿焦躁又慢慢消失。
其实很多时候他自己都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会喜欢戚司?
如果需要他的现代知识和军队关系,并不需要喜欢他,只需要说服他成为自己的下属即可。可是,他却干出了许多不该为下属干的事。
于是,他得出结论,自己喜欢他。
以前,他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那时候的喜欢,他的理解是喜欢这个人呆在身边,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让人心情愉快。直到特木扎来到大禹,他居然私自调用神威弩,还中途拦截父皇的太医。
一些自己想都没想过会做的事。
像疯了一样。
从小在皇宫里被对手压迫着长大,他总是理智的,处理事情力争顾全大局,然而这一次……
萧珉叹了口气,很烦恼以后该如何和不理智的自己相处。
也烦恼,要不要继续把这个人留在身边。
继续留下来,会干扰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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