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儿。”深秋的天泛着凉意,霍权打了个冷战,柔声问眼睛乱瞄的小家伙,“你贿赂说书先生了?”
要不然说书先生怎么会昧着良心做事。
不得不说,聂煜此举无疑适得其反,聂凿名声恶劣,人尽皆知,岂是说书先生几句话就能扭转乾坤的?
而且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
本来人们闲来无事辱骂他两句而已,经说书先生大肆宣扬,恐怕时时刻刻都把自己挂在嘴边了,别问他为什么知道,因为他父亲也做过类似的事儿,霍家子嗣难以养活,他父亲把他抱到武安侯府养着,派人到处散布他病死的消息,人们非但不信,还剥丝抽茧的把他落脚地找了出来。
之前父亲在众人眼里是谁给钱就为谁办事的墙头草,之后就成了武安侯的走狗。
当然,以父亲的老谋深算,背地里肯定还为其他人卖命,他不知道罢了。
貌似扯远了,他想说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等他将来辞官归隐,再去城外施粥做几桩好事,名声自然而然就好了,犯不着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聂煜新奇的四处张望,小脸兴奋不已,并没听到霍权的话,霍权也没继续追问,人来人往,都在聊他,霍权害怕被人认出来后扔石头砸自己,他命冬青抱着聂煜走快点。
聂煜被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吸引了去,冬青抱他时并未挣扎,兴冲冲的扑着小手,双眼放光,经过摊贩身侧,他突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了串糖葫芦下来,霍权心惊,在摊贩回过神前忙递了个碎银出去,也不敢以真面目世人,抬袖遮着脸,含糊不清地丢下句‘不用找了’就疾步离去。
掏钱慢了半拍的冬青看着手里的钱袋子脸色微变,聂煜也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叮嘱冬青,“下次你手脚麻利些,事事都让爹爹亲力亲为,很累的。”
“煜少爷教训的是。”
“走快点,爹爹都快看不见人影了。”聂煜嘴里塞着糖葫芦,口齿有些不清楚,冬青却听明白了,健步如飞,几下就追上了霍权,认错道,“奴才反应迟钝,让大人操心了?”
行人川流不息,冬青那声大人并没让霍权反应过来,直至走到空旷点的地方才想起转身找人,谁知人就在自己身后,倒是把霍权给吓着了,看向不远处的两座石狮子,语气略显轻松,“走吧。”
众所周知,办族学的目的是让族里孩子都能读书识字,聂煜是聂家人,进族学读书无可厚非,岂料聂远山坚决不同意聂煜入学,还挥着拐杖要揍人,霍权多惜命的人,在他举起拐杖时掉头就跑,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面跑,跑到院子里,确认身后没有脚步声才敢回头看。
猜他看到什么?
聂煜双手握着聂远山的拐杖,仰头直视聂远山,底气十足道,“别以为仗着年纪大就想打我,我祖父都不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信不信我让爹爹弹劾你,我爹爹是五品御史了...”
来了来了,又来了。
不吸取教训,人前就叨叨个没完,霍权正想喊聂煜快跑,可惜迟了,聂远山夺过拐杖,气急败坏地打向聂煜,聂煜不甘示弱地挺起胸膛,肉嘟嘟的身体像雪团子似的,霍权没法想象拐杖落到他身上肉架裂开的情形,害怕的捂住了眼。
但听哇的声,聂煜嚎啕大哭,嘴里还放着狠话,“我要告诉爹爹去。”
“去告,我看他聂凿是不是要把我也杀了,我老头子活到这把岁数什么没见过,还怕他小小御史不成?”聂远山抖着胡须,面容枯槁的他因愤怒而突然面色红润起来,讽刺霍权,“跑什么,堂堂御史大人还怕老夫吃了你不成?”
霍权:“......”不跑难道等着挨打吗?
霍权心道。
沉吟间,聂煜跑到了跟前,腮帮子鼓鼓的,白里透红的脸布满了泪痕,张开手臂抱住霍权大腿,呜咽出声,“爹爹,他打我,呜呜呜,好疼。”
眼泪鼻涕蹭在霍权衣服上,落下大片污渍,霍权今日穿的是白色竹纹的直缀,风度翩翩,被聂煜这么一哭,顿时像落难的穷酸书生,霍权揉了揉他脑袋,哑声提醒,“嘘,别说话。”
继续说下去,可能就不是挨打那么简单了。
聂煜噎住,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又回头看门口怒不可遏的聂远山,带着哭腔问,“爹爹想到办法收拾他了吗?”
霍权:“......”
他动了动唇,在聂煜殷切的注视下,并没多言,而是抱起聂煜走了,京城又不是没有其他私塾,犯不着和聂远山硬碰硬,否则吃亏的还是自己。
聂煜沉浸在爹爹想到办法为自己报仇了,也不哭了,趴在霍权肩膀上,小手拉着两边嘴角和眼角,冲聂远山做鬼脸。
聂远山气得不行,若非腿脚不便,非追出去再狠狠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可怜堂弟那样光风伟正的人,结果落到客死异乡的地步,真真是家门不幸啊,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走远,聂远山怒气难消,将桌上的杯盏茶具摔得七零八碎,闻讯而来的聂家其余众人纷纷劝他想开点,聂凿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又改嫁,疏于管教才导致他性子暴戾了些,毕竟同宗同族,别做自相残杀的事儿。
聂远山火气更甚,别以为他不知道众人心里想什么,聂凿为官不仁,偏偏入了新皇的眼,他们是想顺着聂凿这根竹竿往上爬呢,也不动脑子想想,聂凿是竹竿吗?那就是个尖酸刻薄六亲不认的不孝子!
不说聂远山又发了通火,把进府的聂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单说霍权带着聂煜回府就把自己关在屋忙起了正事:辞官!
这御史真不能做了,原本想等到埋了自己尸首后辞官的,眼下是片刻都等不得了,聂远山多清廉雅正敦厚宽容的人,见着他连话都懒得说就动手,玉石俱焚的话都说出来了,自己还不知趣的话,下次见面就该是你死我活的场面了。
不值得。
活着时霍权已有十九岁了,写折子不是问题,况且辞官的折子用不着遣词造句精雕细琢,如实告知自己的情况即可。
他写得很简短:御史责任重大,自己无德无才难以担当大任,请皇上同意他辞官归隐。
写好折子后,他交给冬青,命他送去御史台。
文武百官恨他的不计其数,御史台里有那些人的眼线,得知自己辞官,他们想方设法也会帮自己达到目的的。
写折子时特意避开了聂煜,小家伙懂得多,未免横生枝节,不让聂煜知道是最好的。
冬青回来得快,霍权问他折子给谁的,冬青说是罗御史,上次被聂凿骂得差点吐血身亡的四品御史,折子交到他手里,万无一失。
这件事霍权不再想,去屋里看聂煜的伤势。
聂远山打人的力道不轻,聂煜整个后背都红通通的,大夫来上了药,他趴在床上睡着了,睡着后也不安生,挥着拳头说梦话,“我让爹爹打你,信不信把你活埋了。”
霍权:“......”他不想听聂凿造下的孽,更不想知道被聂凿活埋的人是谁,替小家伙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问平日里服侍聂煜的小厮,“少爷经常说梦话?”
睡个觉就把聂凿的老底掀了,文武百官听到不得大做文章?虽然事情不是霍权做下的,如今却和他息息相关,不能不管。
小厮姓聂,聂凿赐的名,聂青,秀秀气气的,听霍权问话,屈膝就跪了下去,哆哆嗦嗦道,“不...不怎么说。”
“少爷睡着了别让外人靠近。”霍权叮嘱。
“是。”
聂煜说了会儿梦话,又砸吧着嘴舔唇,嘟哝的念好甜,约莫是惦记那串糖葫芦了,霍权记得没吃完,让聂青拿进屋里来,醒了给聂煜吃,孩子心思清明纯粹,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霍权还是想尽量帮助聂煜,不让他做奸臣的。
因此当然要先哄聂煜听自己的话。
聂青出去拿糖葫芦去了,霍权打量了眼屋里的布局,看得出来,聂凿对这个儿子不错,家居摆设都是上等货,价值不菲,尤其书架上的几本书,都是孤本,霍权感兴趣的翻开书页,就看每页都有醒目的黑色的大点,霍权:“......”
暴殄天物啊,真是暴殄天物。
几本书,每本都遭黑色的点祸祸了彻底,字迹根本无法辨认,霍权只得丢了书,摆弄桌上的摆件,等聂青回来,他才准备回去了,出门就碰到提着食盒来探病的苏姨娘,“大人。”
声音婉约又带着几分哀怨,类似的调调,霍权做鬼时听到过无数次,夜黑风高时,崖上久别重逢的男女爱聊些情话互诉衷肠,女子大多捏着嗓子娇滴滴的埋怨,“死鬼,你是不是在外有了相好就不记得人家了?”又或者,“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就嫌弃人家了?”
初始他以为两人会吵嘴,但不多时就传来不适宜的喘息声,霍权觉得,女子用那副口吻说话就是想做那事了。
看着苏姨娘如花似月的脸,霍权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煜...煜儿睡了,我还有事处理,先走了。”
他装不出聂凿说话时凌人的气势,只能像普通忙碌的人那般找借口离开。
聂凿的人,打死他都不敢碰!
“大人。”苏姨娘又唤了声,霍权非但没回头,相反,走得更快了,脚底像生风似的,苏姨娘掐着手心的指甲都快被她掐断了,恼怒地问身边丫鬟,“金桂,你说大人是不是外边有人了?”
否则怎么就不耐烦看到她了呢。难道她容颜衰老,比不得前几年好看了?
想到此,苏姨娘白了脸,金桂是她的丫鬟,再了解她的心思不过,安慰道,“姨娘别想多了,大人公务繁忙,难免疏忽了姨娘,但大人心里是有姨娘的,就说回京后,大人有空就会去看姨娘,姨娘可看大人去其他院里坐过?”
聂凿有六个妾室,回京只带了四个,苏姨娘是最得宠的。
比较其他几位的处境,苏姨娘脸色回暖,收回视线道,“走吧,看看煜少爷怎么样了。”
这几年,她百般讨好聂煜,就希望他能在聂凿面前说几句好话把自己扶正,奇怪的是,明明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就是和她不亲近,见缝插针的给自己找不痛快,起先苏姨娘怀疑是奶娘教的,想法子把奶娘撵出了府,谁知聂煜仍和她水火不容,思来想去她也不知为何,只能归咎于嫡子和继母的不和。
她甚至想过学高门主母把聂煜毒死了事,又怕聂凿察觉,一直不敢动手。
聂凿狠起来多恐怖她是见过的,哪儿敢挑战他的底线,只盼自己肚子争气,早点怀个孩子分散聂凿注意,独子聂凿会稀罕,长子就不见得了。
“金桂,替我办件事...”
聂凿好几个月不来她房里了,她得想想法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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