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权没有问他为什么心急,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果不其然,聂煜自己为他解惑,“煜儿早点长大就能为爹爹分忧了。”
父慈子孝,何等欣慰的事,但霍权听得脊背冷得直冒汗,他抽走桌上的纸,强撑着笑道,“煜儿真懂事,只是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累着了...不写字了,我们出去转转,回来就用晚膳如何?”
聂煜急着过来请安,并没吃晚饭,听霍权这么说就感觉饿了,站起身,擦了擦衣服的墨渍,伸开手臂要霍权抱。
霍权迟疑了下,把纸顺手放在桌上,抬手牵起他的手,聂煜不乐意地撅嘴,小手紧紧抓着霍权手指,眼神好不委屈,霍权于心不忍,弯腰抱起他,聂煜这才展眉笑了起来,脸颊蹭了蹭霍权肩膀,“爹爹真好。”
霍权心虚,腿软差点摔跤,聂煜紧紧环住他脖子,满脸担忧地问,“爹爹身体还没好吗?”
大夫说爹爹可能经历了很恐怖的事儿,身体会不受控制的哆嗦,就像老管家,拿东西时双手总爱打颤,想到爹爹受奸人所害成了这样,聂煜握紧拳头,紧紧依偎在霍权肩头,闷闷道,“煜儿长大了要为爹爹报仇。”
霍权身形微滞,偏头看着聂煜白皙的侧脸,欲言又止。
冬青问过他坠崖的事儿,霍权模棱两可的提了两句,被女人踹下山不是什么光彩事,冬青他们顾及自己脸面没有继续追查,自霍权醒来府里就没人提过这事,猝不及防地从聂煜嘴里听到这话,霍权犹豫片刻,决定说点什么,“爹爹没事就算了,煜儿别为爹爹报仇啊。”
聂煜垂着头,霍权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半晌感觉他勒紧了手,声音瓮瓮的,“好。”
霍权展颜笑了,小家伙心里装的都是旁门歪道,但相处下来霍权觉得他可爱孝顺,心里挺喜欢他的,不想他做个遗臭万年的奸臣,霍权决定找授课的先生问问聂煜的情况。
先生姓陈,年纪不大,进聂府前是个穷书生,到现在他都不知自己怎么入了这位御史大人的眼,然而也不敢多打听,脸色惨白的站在桌边,紧张得手心不停地冒汗。
霍权问他,“煜儿学习怎么样?”
陈如松老老实实回答,“煜少爷勤学刻苦,在他这种年纪少有能静得下心读书的。”
霍权担心的不就是这个吗?不怕人坏,就怕人坏还勤快,霍权招呼他落座,端起茶壶给陈如松泡茶,又问,“先生怎么安排每日授课时辰的?”
普通私塾先生讲两刻钟,学生们休息片刻钟,陈先生就聂煜一个学生,多少会觉得枯燥寂寞,不知他怎么安排聂煜休息的。
桌边的烛台亮着光,照得陈如松脸白如纸,他松开手,无所适从的捏着衣袖,脑袋垂得低低的,语气在寂静的屋里略显空旷,他说,“辰时起,午时过半休息,用过午饭再学习两个时辰...”说到这,陈如松不得不为聂煜说好话,“陈某也算认识不少读书人,像煜少爷这样成熟稳重的真是少见。”
普通孩子贪玩,不是趴着睡觉就是动来动去不安分,聂煜不同,他如老僧坐定,坐就是两个时辰,定力好得陈如松都自叹不如,他以为聂煜养尊处优吃不了苦,想着读两刻钟的书休息一刻钟,循序渐进慢慢来,哪晓得聂煜不答应,拿着书舍不得离座,学生勤奋他做先生的哪儿好意思懒惰,就陪着聂煜继续教他读书,以为顶多半个时辰聂煜就撑不住喊累了...
事实并没有...
陈如松记得自己教聂煜读两天书下来嗓子都是哑的,管家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去医馆抓了药给自己喝,这两天嗓子恢复了点,不过说多了话还是难受。
想事情的他没注意太多,自然而然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了小口,茶香四溢,唇齿间更甚,回过神的他吓得面色发青,连嘴唇都没了颜色,“大人,我...”
“新来的茶,尝尝吧。”恶名在外,霍权看得出陈如松眼里的惧意,他不知道怎么解释,继续之前的话题,“煜儿是不是太勤奋了些?”
陈如松点头,聂煜岂止是太勤奋,还特别好学,问题比任何小孩都多,他教他读《三字经》,读两句聂煜就会问什么意思,陈如松给他解释两句聂煜又问他解释的是什么意思,问题数不胜数,陈如松觉得教书比自己读书还累。
就说练字,正常人都抄书,从《三字经》开始,聂煜有主见,要从名字开始练字,聂府过半的人的名字聂煜都会写了吧。
不得不承认,聂煜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孩子。就是家世...陈如松看了眼霍权,晕黄的光下,霍权眉眼冷峻清淡,透着浓浓的疏离戒备,他心头叹气,若聂煜生在清白人家日后该是何等风光的事啊,陈如松心情复杂,打起精神夸聂煜道,“聂大人,煜少爷天资聪颖,天赋过人,他日科举必能高中...”
霍权低低长叹了声,小家伙聪明他也看得出来,正因这样才愁啊,霍权问陈如松,“先生觉得缩短煜儿读书时间如何?”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霍权还想洗脱身上奸臣的名声,不想聂煜早早崭露头角,他斟酌道,“煜儿年纪小,正该以玩为主,你说呢?”
陈如松:“......”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还能说什么,当然求之不得,“大人说的是。”
“每天两个时辰,早上读书认字,下午学礼仪算数,先生以为如何?”霍权商量地问道。
陈如松颔首,“大人安排得极好。”
无论怎样,在掰正聂煜性子前不能让他懂太多,否则难保将来不会发生父子兵戎相见的情形来,霍权不是指他为民除害和聂煜反目成仇,而是聂煜为了夺权除掉他,历史上不是没有父子两为争夺权势斗得你死我活的例子,聂煜野心勃勃,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处理偌大的家产已经让霍权心力交瘁了,还有个聂煜,霍权心累得慌。
以致于夜里没休息好,清晨起床时眼皮浮肿,眼圈泛青,把冬青吓得不轻,冬青问,“京里的局势复杂得大人也束手无策吗?”
他去买棺材,棺材铺的掌柜听说他买四口棺材,问自己是哪府的,冬青不悦地说了句聂府,掌柜灰溜溜就抱着木板挡在身前,仿佛自己随时会扑过去杀人似的,冬青觉得掌柜行径夸张了点,吩咐人抬着四口棺材离去时,听街上的人窃窃私语,说的都是他家大人的坏话。
难怪大人像变了个人似的,若不谨慎行事,遍地都是他们的敌人哪。
冬青还是觉得边境好,边境的百姓不敢嘀咕他家大人的坏话,耳根子清静多了,冬青安慰霍权,“有些小人就爱背后乱嚼舌根,大人若是不喜,何不抓两个杀了以儆效尤。”
睡眼惺忪的霍权:“......”听听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天子脚下,人是说杀就能杀的吗?
霍权叹气,“冬青啊,你这几日的书白读了,此行你就别跟着了,安心去找夫子请教学问吧。”
冬青:“......”
“奴才知错,请大人给奴才改过的机会。”冬青跪地,他是真不想读书,夫子的碎碎念太可怕了,冬青磕头,“请大人带奴才去吧。”
霍权:“......”
“谨言慎行,日后记住了。”霍权低声警告,冬青保证,“是。”
“起来吧。”带着大批金银财宝出门,霍权怕遭埋伏,冬青体格不如冬荣壮硕,武功却不弱,霍权怎么可能不带他,不仅要带冬青,还让冬青多安排些人手,棺材里的东西见不得光,被人看到就惨了,冬青问,“是要将棺材钉死吗?”
“嗯。”
霍权要出门,府里很多人都收到了消息,苏姨娘也想跟着去,但听说冬青买了四口棺材,她嫌晦气,让金桂问问死的是谁,若是聂府长辈她自该装着孝顺陪在霍权身边,金桂问了圈也没问到棺材给谁买的,回来和苏姨娘说,“厨房的人说大人脸色不好,姨娘还是别去添乱了吧。”
苏姨娘不甘心,“其他院里情况如何?”
“都没动静,想来知道大人心情不好,都不敢往主院去呢。”
金桂说的实话,进京后,除了苏姨娘偶尔去主院找大人,其他院里的姨娘安分守己得很,别说不敢争宠,偶尔听说大人回府还尽量避着,大人公务繁忙,触到霉头就不好说了。
苏姨娘认真想了想,“煜少爷呢?”
“跟着的。”金桂老实回答。
苏姨娘心里不悦,金桂知道原因,以前煜少爷和姨娘都是大人的心头宝,自从回京煜少爷的地位陡然拔高不少,苏姨娘是害怕了,金桂安慰她,“煜少爷是长子,大人喜欢他无可厚非,姨娘,你好好调养身体,来日给大人多生几个,何愁比不过煜少爷呢?”
金桂不像苏姨娘天天待在院里闭门不出,她经常去其他院走动,知道大人请夫子教众人礼仪学问的事儿,大人回京后像变了个人,想来是情势所迫吧,她们不安分点的话,不定大人会怎么处置她们呢。
“姨娘,奴婢再去医馆问问?”
自从猜到聂凿是因为女人坠崖的后苏姨娘就不像以前急着争宠了,而是让金桂找大夫开方子调养好身体,等聂凿自己来找她。
想到生孩子,苏姨娘急得跺脚,“还不赶紧去?”
后院太过安静,以致霍权忘记府里有姨娘的事儿,他这趟出门声势浩大,几十名府兵训练有素的跟在后边,队伍壮观,乍眼看着以为将军带兵出城打仗呢,凡是霍权他们所到的地方,百姓主动退到街两侧,人人低着头不敢抬眼看,更不敢交头接耳,整条街安静得针落可闻。
车里的霍权竖着耳朵听也听不到任何动静,心里没底,偷偷掀开车帘瞄了眼,聂煜凑过来,含着点心的腮帮子胀鼓鼓的,“爹爹看什么?”
“没什么。”
霍权关上帘子,嘀咕,“是不是太显眼了?”
早知道就应该天黑后出门的!
这下如何是好,这么多人看到他们抬着棺材出城,约着盗墓怎么办,霍权愁得皱眉,只见聂煜用他胖嘟嘟的手撩起车帘,探出脑袋望了眼灰蒙蒙的天,随即缩回身子,煞有介事的说,“天刚亮不显眼,杀人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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