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就一年时间过去。
木剑从空中划过一道饱满的弧度, 月牙状的光点从剑光下飘洒,像一场漂亮的流星雨。
黑死牟端正地站在一边, 同附着手的猗窝座点评:“没有杀气。”
猗窝座伸出手来,他捻了捻手中的光点, 低低地说:“……就连震慑力都很少啊。”
毕竟是幸福家庭养出的孩子。而且还是这样一个略微心大,只记得别人的好,不把乱七八糟的事情往心里去的傻孩子。
——那本来是能将人的肢体活活撕开的招式, 但在他手中竟然只留下取悦别人的功能……这似乎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让他继续练吧。”黑死牟别开视线,“童磨最近是什么情况?”
猗窝座冷漠地说:“跟条疯狗似的。还在四处找人。他似乎给教徒布了任务,让那群人类去找炭治郎了。听说最近连人肉都没进食多少——你知道我讨厌他, 我是不会去特意打听这方面的消息的。”
黑死牟合上眼睛:“真是……难以相信。”
童磨竟然还会有这样执着的时候。
他面对血肉都没有任何新鲜的念头, 与教徒的七情六欲熟视无睹, 分明是个天生的鬼。
“我也已经有半年没进食了。”黑死牟睁开一只眼睛, 他静静地看着猗窝座, 近乎不带人情地说:“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猗窝座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半晌才将视线转移到远方的炭治郎身上。
那个小小的孩子一脸认真地挥舞着手上的刀剑。从剑中迸射出的火光四处飞溅。有一道剑光砸到树上, 枝叶剧烈地晃动之下, 那光点却化作温柔的星星, 从半空中落下。
是一个连草木都不忍心伤害的人。
……但是这样的人,却拥有一颗武者般坚韧的心。那些想要守护着什么的念头化作他一往无前的动力,给予他磨炼剑技的力量。
猗窝座听见自己冷静地回复:“他很久没有接触陌生人了。也是时候走进人群一趟。”
炭治郎的鼻子微微一动。稚嫩的山主眼前一亮, 反应过来两位监护人就在附近,他左顾右盼,发现两位之后快乐地伸出手大声打招呼。
“黑死牟先生!猗窝座先生!我练习得怎么样!”
黑死牟从猗窝座身边走过, 他看着笑得璀璨的孩子,目光温和地揉了揉对方的头:“很不错了。”
猗窝座上前:“炭治郎,今天我要带你出门一趟。换身衣服,准备出发吧。”
炭治郎一愣,他转头看向黑死牟,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他清澈的目光中盛满信赖,小男孩柔软地笑着道:“好的。”
……在场的两位大人同时觉得良心隐隐作痛。
。
“猗窝座先生。”炭治郎轻拉了一下男人的手,男人会意地蹲下,听见孩子在他耳边小声问道:“黑死牟先生是饿了吗?”
“……!!”猗窝座猛地回过头,差点一下撞到炭治郎。小小的男孩惊呼一声,差点摔下去,猗窝座附在对方腰上的手一扯,就把对方拉回来。
猗窝座回避了男孩的目光:“你知道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甚至添上了几分喑哑。
炭治郎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小心一点呀猗窝座先生。还有……我当然知道啊。”
男人不可置疑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炭治郎迎着他的眼,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但是你们身上的血腥味都好轻。比起这来说,肃杀的味道反而更重一些呢。你们的感觉比起吃,更像是普通地止住食欲一样。这就可以了。”
“……”
“我觉得你们两是不会对我撒谎的……所以,你们两真的只是为了追求武学的巅峰才选择饮下人肉的。对吧?”
猗窝座垂下眼眸,语气复杂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又不记得自己的过去。
炭治郎拉了拉他的手:“带我去看看那个人好不好?”
被当做食物的那个人。
猗窝座的喉结上下微动,他的表情几近忍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小鬼?……你会受不了的。”
炭治郎抬起头,他坚定地看着猗窝座。
这种眼神。
啊啊啊啊这种眼神!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猗窝座心中想到!这样令人厌恶!这种弱者的眼神!!!
他捂住脸,低低地说:“我带你去。”
带你去就是了。小鬼!别再用这种充满怜爱的眼神看我!恶心极了!!我最讨厌,最恶心的就是这种眼神了!
猗窝座带着炭治郎沿着无限城的边缘走过长长的一段路,从七拐八绕的房间中找到一个小小的袋子。
袋子里是人类的心脏。
炭治郎用双手将袋子打开。上面的血污沾染到他的手上,他全然不在意,只是安静地捧起那颗心脏。凑近,轻轻地用鼻子闻。
“猗窝座先生。”炭治郎睁开眼,他没有转头:“这是黑死牟先生自己带来的吗?”
“……对。”
“这是一颗健康的,饱满的,属于人类武士的心脏。”炭治郎跪坐在角落里,猗窝座见到水珠一样的东西从孩童的脸庞上划过,晶莹的光露出,可是那孩童没有停下,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死的最后一刻,这颗心脏也在剧烈地跳动着。他是战斗到最后一刻死去的。”
孩子转过头看猗窝座,他道:“……至少,他得到了尊重。这样的武者一定是能心无杂念地登上极乐。”
炭治郎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那些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角滚下,流过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流过唇边的最后一丝弧度。男孩一边落泪,一边笑着说:“他是幸福地死去的。”
猗窝座感到茫然。
炭治郎为什么能这么武断地说出这样的话?死亡是可怖的,死去是痛苦的。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幸福地死去可言?这人的尸体被剖开,心脏即将作为鬼的养分。
这分明……很可悲啊。
炭治郎虔诚地放下心脏,他双手合十,喃喃自语说着一些猗窝座听不懂的话。过了一会,这孩子起身,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重新牵住猗窝座的手:“我们走吧。”
猗窝座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落在脸上,阴影如同扇面铺开。他低声说:“嗯。”
“猗窝座先生,你是要带我去附近的城镇走一趟吗?”
“……嗯。”
无限城的出入地点又更换了一次。掌管出入口的鸣女性格缜密,才不会落下漏洞。
猗窝座沉默不语地带着炭治郎走了许久。
炭治郎拉扯了一下他的手,兴奋地指着面前的流水:“猗窝座先生,我们在这边休整一下吧!这里有河流唉!”
他没有再被猗窝座抱着赶路……事实上,几个月前他就拒绝再被抱着走路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别人依靠着的存在,而非依靠别人的存在。黑死牟当时还觉得这个观点好笑,但是想想这可能是孩童的自尊,便干脆放任他自己做主。
爸爸带孩子.gif
他们两休息了一会,猗窝座突然发声。他凝视着炭治郎,问出了一个问题:“你真的是想履行那所谓的约定吗?”
炭治郎踢了一下河中的水,轻松地笑道:“当然啊。”
“你知道吗?”猗窝座低声说,“你的出招没有杀气,你的身上没有斗气。我知道你是个天生的武者,但有时我却仍然会对你感到怀疑。炭治郎。你太特殊了。为什么你会对鬼吃人的事情感到无谓?甚至会笑着说出那些只有弱者才会说的话……炭治郎,我真讨厌你,我完全不知道重来一次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事情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出现较大的变化,我已经有些疲倦了。”
“猗窝座先生?”
猗窝座大步流星几步上前抱住男孩,他说:“炭治郎。是人类的身份让你这样软弱的吗?就因为你是人类,所以你才会毫无杀气,除了所谓的约定以外没有其他斗志的吗?死亡怎么会是幸福的呢——永恒的生命才是真正的幸福,只有那样你才能追求更为崇高的事物——”
炭治郎担心地拍了拍男人辽阔的肩背:“猗窝座先生,你怎么了?”
“炭治郎。”猗窝座抬起头,他目光坚定:“我不会再犹豫了。我从其他几位上弦手里借到了大人的血。这一次,我会将它注入你的体内,让你彻彻底底地成为鬼。”
男人扯开他的衣领,伸出尖尖的牙齿,一下扎进男孩的肩膀。
炼狱杏寿郎皱起眉头:这一次?船上的第二个人是他吗?
他不担心炭治郎变成鬼。因为他相信炭治郎。
而一旁的富冈义勇捂住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炭治郎的肩头会有一道鬼留下的伤痕——原来,他差点成为鬼了吗?!
……难怪他会有这样奇怪的态度。
被注入外来液体的感觉有些奇怪。更别提无惨这鬼的血都是冷的,冰冰冷的触感令男孩打了个哆嗦。但他还是体谅地拍了拍难得肩膀。等男人将尖牙褪下,炭治郎才低声说:“但是,这对我是没有用的啊。我可是山主啊。我和虫是共生关系——我是不可能成为鬼的。”
他忽视了对方说的奇怪言语,学着猗窝座平时的模样有些笨拙地揉了揉他的头:“对不起哦,猗窝座。我确实没有杀气。我并没有一定要杀死谁的决心。而现在的我还太弱小了,没办法达成你的渴望。与你缔结下的约定将由长大后的我来完成啦。”
猗窝座抬头,他脸上一片空白。炭治郎投下的两个消息如同炸弹一样落下,炸得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嗫嚅了一下嘴唇:“这是什么意思?”
炭治郎沉吟了一会,他的目光落向河面。
孩童清朗的声音响起:“猗窝座先生。你知道吗?”
猗窝座仍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没有作声。
“水是虫游走的地方。河面之下的我想借着我的口向您传达一件事。”天真可爱的孩童笑着握住猗窝座的手,带着他走进河水:“做梦的人是我。”
“——但是,选择回到过去的人是您。”
伤口血流不止,将外来的事物排异。小小的肩膀上布满血痕,看上去很是可怖。但无所畏惧的孩子轻盈地将男人推进水中:“您的记忆是空白的。媒介出错,我们来到了‘我’的过去。这是不对的。现在让‘我’们前往正确的‘彼岸’之侧吧。”
隔着水波,小小的孩子松开了手。
他轻声道:“——而我也该回家啦。”
粉色头发的青年消失不见。
原地突然出现了一个尖耳朵的妖异男人,这男人婆娑着孩童的伤口,垂下眸子低声说:“我等了很久。”
可你竟然一直都没有回应我。
炭治郎笑着吐了吐舌头:“因为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嘛。对不起啦。我将姓氏,记忆还有情感都托付给你了对吧?现在能还给我了吗?”
“当然可以。”卖药郎弹了弹他的额头,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眼底露出微微的温柔意味:“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炭治郎转过头,对三位柱挥手:“你们也快下去吧,要找的人就在河的背面。”
他眨了眨眼睛,笑面盈盈地道:“希望诸位能找到一直在追寻的事物。祝诸位一路顺风。”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