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疑惑的这几秒,电话那头继续传来晏榕焦躁的声音,
“总之,你等着我回来,哪里都不许去。”
也许是因为杜蘅一直没反应,所以这句急躁的话里,不自觉带着命令的口吻……有了晏榕正常时的影子。
杜衡皱了皱眉,不知道晏榕发什么疯,“我要睡觉了。”
杜衡说这句话时,听筒里远远传来一个清脆的男声,“晏榕学长,过来拍照了。”
杜衡认得这个声音,他顿了一下,轻声说了句“晚安”,便要挂电话。
正巧晏榕那边也急急说道,“今天我先挂了。”
却又再次补上一句,“生日快乐,杜蘅。”
晏榕的话音落下,杜衡听到话筒里传来嘟嘟声。
他对着渐渐暗下去的屏幕发了几秒钟呆,然后握着手机的指关节一点点收紧,再迅速把手机关机、放进睡衣口袋里,大步朝浴室走去。
晏榕刚才的电话无疑很奇怪,但他不想放在心上。
如果晏榕真想祝他生日快乐不会拖到零点之后,也不会和他约好又跑去美国找夏寻。
最后那一句生日快乐,还有之前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与其说诚心诚意,不如说更像一时发疯或者开玩笑。
晏榕也不是没这样开过玩笑。
他和晏榕的朋友——傅思铭和陆冲一伙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前年他生日时,晏榕人在酒吧玩,半夜忽然打来电话,把他从床上叫醒,用含笑的声音温柔地叫他去酒吧一起喝酒,说要陪他补过生日。
他当时还对两人的关系怀着天真的憧憬与不切实际的幻想,满心欢喜从睡梦中醒来,换了新衣服、提着一口没动过的生日蛋糕去酒吧找人,结果等着他的,是满包厢的嘲笑和戏弄。
晏榕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他,“傻不傻?还提着蛋糕来。”
陆冲在旁边笑出了眼泪,一边用手抹眼睛,“哎呀,我要笑哭了,这谁啊,怎么那么好骗。晏榕,难怪你选大冒险不选真心话。”
原来是晏榕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惩罚就是半夜骗他出来,因为好玩,因为他们想要找个人捉弄。
杜蘅就像一个供人戏耍的猴子,在夜店的包厢门口,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
所以这样的玩笑晏榕想再开一次,也不是没可能。
杜蘅闭着眼睛站在淋浴下,感受着热水从自己身上冲刷而下。
晏榕有最漂亮的皮囊,会说最漂亮的情话。
但是晏榕没有心。
他用了四年时间,才终于认清这个事实。
****
地球的另一边,晏榕挂了电话,压根没理夏寻的叫唤。
他离拍照的人群五六米远,顶着罗德岛州七月烈日,埋头翻出另一个号码来——他私人助理艾伦的手机号。
他只有十分钟,刚刚和杜蘅打电话用掉五分四十七秒,他要抓紧时间用剩下四分多钟的时间给艾伦打电话,帮他订票回上海。
指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划过,晏榕心里有点烦。
越烦手上的动作越乱。
当年他和家里人以他的未来打赌,熬夜赶设计方案的时候,心也没有乱,手也没有抖过。
但现在,心急之下,他差点手一偏,把通话键按到了发信息那里。
十分钟听貌似不短,但真要做点事,又实在短得可怜,甚至说不了几句话就没了。
草,既然给他机会回到过去,该死的破系统就不能干脆多给他一点时间吗?
在等电话接通的当儿,晏榕在心中狠狠骂了几句。
电话接通以后,每个长长的“嘟——”都仿佛响在他的心上。
怎么还没人接电话?晏榕周身的怒气值暴涨,已经有了今天要是艾伦不接电话明天就把他开除的打算。
大约五个小时以前,晏榕绑定了一个名为“十分钟抢救”的系统。
大约两个多月前,2021年7月18日,杜蘅提出与他分手。
接着,2021年10月31日,他带着人追去了尼斯,在多番沟通无果之后,强行把杜蘅绑上了自己的奔驰中。
然后,在忽然的失控与极度的混乱中,奔驰似乎与一辆卡车,或者什么别的车子撞在了一起……
晏榕最后的记忆是急速的下坠感和尖锐如同汽笛长鸣般的刹车声。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恢复意识,便是在一片沉沉的黑暗里。
他的身体如同虚设,他整个人仿佛飘荡在半空中。
前后左右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除了不知何处传来的冰冷机械音,“您好,系统检测到您内心数值爆表的悔意,同时经过刷选,您在身高、体能……等条件上都符合要求,请问您是否有意愿成为十分钟抢救系统的试用者?”
“十分钟抢救”系统,顾名思义,即给你十分钟,让你回到过去,抢救一下过去的自己。
按照这个系统的设定,可以让晏榕回到一年以前,即北京时间2020年7月18日,每天可以选择任意时间段回去十分钟,根据未来晏榕的意志,主导过去的身体,做他想做的事情,除了不能透露系统的存在、不能过度违背当时的人设、不能告知他人未来发生的事情……
今天,也就是刚刚,是晏榕绑定系统后回到过去的第一个十分钟。
哪怕回到了过去,晏榕此时此刻的内心,也全是懊悔,他懊悔那天为什么不留在申城陪杜蘅吃晚饭,懊悔自己为什么听了夏寻的话、说布莱恩教授要在毕业典礼上展示自己新设计的一座美术馆图纸,就把杜蘅抛到了脑后,飞来了美国。
如果他现在在申城,开个车就到杜蘅家里了,不必再花十几个小时飞回去……
晏榕越想越烦,尤其是想到一年后,或者说几个小时前,杜蘅冷冰冰如同陌路一般看着自己的眼神,就让他浑身发凉,如坠冰窟。
他从前总以为杜蘅会跟在他身后爱他一辈子,没想到杜蘅一旦离去能那么决绝,一点活路都不给他留。
也是在杜蘅离开之后,他才知道没有了杜蘅的生活有多难过。
没有人给他端上来的水,刚好是那个最恰当的温度。
没有人做出的面包,是他喜欢的味道。
没有人会累了给他按摩。
也没有一个地方像杜蘅的家让他能舒舒服服的躺着。
从前他爱新鲜,转头才发现这世上,没有其他人是杜蘅。
失去杜蘅之后,他像骤然登上4000米高峰的人,始觉氧气有多重要。
晏榕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狠狠吸了两口气,杜蘅带给他、让他五脏六腑移位了一样疼痛正席卷在他的全身。
杜蘅怎么可以不爱他了?
“老板,咳咳,老板,您有……”就在晏榕即将耗尽所剩无几的耐心、准备挂了电话自己订票的时候,那边终于被接通,传来艾伦有些迷糊、却强打精神的声音。
晏榕飞快打断艾伦的话,
“订一张最早回上海的机票。”
“啊?”
手机那头的艾伦明显在状态外,“公司出事了吗?我马上联系梁总……”
“别废话,订好机票、再让john过来接我去机场。”
“啊?”艾伦又愣了一下,满头雾水状,司机不应该就在学校候着吗,不是叫一声就能到?干嘛让他去通知?
但他跟在晏榕身边几年,大风大浪见多了,很快跟上老板的节奏,“好的,老板。”
“还有,去长泰公馆订明天的晚饭,包下太液轩,把杜蘅请过来。”
“好的。订几点钟……”艾伦话还没问完,发现那头的晏榕已经挂了电话。
艾伦看着手机沉默三秒,又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做梦,是真的接到老板的电话之后,才从床上惊坐起来,立刻登陆了购票软件。
与此同时,伴随着“滴——”的一声提示音,晏榕脱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再次回到一片虚空。
紧接着,冰冷的机械音响起,“严重警告一次!您已严重违背当时情境的人设且透露了部分未来的轨迹!若再违背我们签订的协议条款,您将受到一定的惩罚。比如取消回去的次数、缩短回去的时间……”
“知道了知道了。”
晏榕不耐烦地应下,开始想明天约杜蘅吃饭、顺便为生日道歉的事情。
晏榕百分之百确定,杜蘅很爱自己,但也是杜蘅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自己。
那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杜蘅对自己的爱意又剩多少?他还来得及挽回吗?
“你嫌我啰嗦?”冰冷的机械音莫名有点委屈的意思。
晏榕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那我们为客户提供的同步画面,您要观看吗?”
“什么同步画面?”
“您看看就知道了。”
随着机械音落下,晏榕的眼前出现罗德岛学院草坪上拍毕业照的场景,而场景中央,正站着对着手机皱眉的“晏榕”。
****
七月的太阳格外毒辣,晏榕用手挡住照在屏幕上的光线,看着手机备忘录上“杜蘅生日,回去找他”几个字陷入沉思——刚刚有一会儿、不知道具体是几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他似乎全部忘记了。
身体好像不由自己控制的做了些什么……这种感觉有点怪异。
没待他多想,不远处又响起夏寻由远及近的声音,“晏榕学长,快来,大合照就差你了。”
正在此时,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晏榕瞥了眼来电号码,是艾伦。
他远远朝夏寻点了点头,一边往拍毕业照的地方走去,一边懒洋洋把电话接起来,“喂。”
“老板,机票已经给您订好了,john那边我也联系好了,马上来接您去机场。”
晏榕,“订什么机票?”
艾伦这回真的懵逼了,“您刚才不是给我打电话要我订最快一班飞机回上海吗?”
过了一会儿,艾伦又试探性提醒,“飞机两个小时后起飞,您如果要回来,时间可能比较紧急。”
晏榕想起刚才手机备忘录上的那一行字,不冷不淡“哦”了一声,迈开长腿从草坪上走过去,一时没说回,也没说不回。
而画面外的晏榕已经在暴走的边缘,“MD,快点滚回去!要被自己气死了!要是不行赶紧换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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