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周末的晚上堵车依旧厉害,地图上每条线路都是红色预警。
杜蘅在等红灯的间隙,想起许多陈年往事。
余忍冬的爸妈和他爸妈是好朋友。
但他和余忍冬正式认识时,他爸妈已经故去多年。
那年他刚刚读大一,某天收到一个陌生电话,叫他杜蘅弟弟,温声与他问好,说要找他来拿一套甜白釉的茶具。
来电者就是余忍冬。
余忍冬家做茶叶生意,杜蘅爸妈在世时在景德镇经营一家很大的陶瓷厂。
余家公司所用的茶具都从杜家进购。
杜蘅爸妈故去之后,公司交给杜蘅的舅舅继承,两家依旧保持生意往来。
余忍冬打来电话,杜蘅便依言将茶具带去交给他。
这是他俩第一次正式见面。
说是正式见面,因为小时候也曾见过一次,不过那时候杜蘅太小,不太记事,所以算不得数。
这次见面以后两人就认识了。
杜蘅在申城读书,余忍冬刚刚着手创业,因为在同一个城市,两家又有渊源,余忍冬对他颇为照顾。
知道他被舅舅一家苛待,经济情况不好,余忍冬就常常请他吃饭,改善他的生活。过年过节还会送他一些实用的礼物,遇到困难时也常常鼓励他。
余忍冬的性格温和内敛,就算是帮扶他,也帮得不露声色,不会直白的给钱,也不会说可怜他的话,默默给他帮助,又周到的保护了他的自尊。为人处世和高调张扬的晏榕是截然相反的两个类型。
他心中感谢余忍冬,把余忍冬当做哥哥一样看待。
然而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他和余忍冬明示过自己的感激之情,也表达过愿意一直与他做朋友。
余忍冬应下,说把他当弟弟爱护。
两人原本可以一直这样相处下去,直到大三那年,他和晏榕重逢,两人的友谊才戛然而止。
杜蘅的朋友屈指可数,一个秋锦葵,一个便是余忍冬,这样仓促离别,非他所愿。
看着窗外拥堵的车流,杜蘅深吸了一口气,从前他事事偏心晏榕,对余忍冬他确实心里有愧。
从朋友的角度来说,是他做得不对。
****
杜蘅一边想着往事,一边在地下车库停好车。
湘菜馆在五楼,他刚从车库走出来,往电梯间走去,就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杜蘅。”
那声音和记忆中一样沉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杜蘅理了理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尽量看上去状态要轻松一些,转过身去笑着和人打招呼,“忍冬哥。”
余忍冬提着一个纸袋,快步朝他走来。
七月酷暑天,余忍冬还穿着一套休闲西装,看起来像是刚从会议室里出来。
见到杜蘅,他先停在一步开外的地方看着杜蘅笑了笑,然后把纸袋递过去,“过来的路上看到新出的这款颈椎按摩仪,觉得你或许需要,就买下来了。”
杜蘅想到自己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准备就过来了,再对比余忍冬的周密,不由感到一点羞赧,“谢谢忍冬哥。”
余忍冬大方笑道,“你现在为我的项目周末都在加班,这是应该的。而且你今天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说话间,电梯到了,两人前后走进去。
电梯狭小,一进去,更觉闷热,余忍冬把西装外套脱了,搭在手臂上,“最近可真热。”
“嗯。”杜蘅想了下,看向电梯内标着各个餐饮牌子的广告牌,“要么我们换一家?本帮菜或者粤菜?吃辣的更热。”
“餐厅里空调足,没关系。而且我也很久没吃湘菜了。” 他看着杜蘅,缓缓说道,“你不在,没人再约我吃湘菜,我还挺想吃的。江浙人一点辣都不吃,有时候真是觉得讨厌。就是不知道这家正宗不正宗。”
“这种连锁餐厅想正宗恐怕很难,现在上海的连锁湘菜馆基本都改良了,辣椒变成了甜椒。要是你想吃,下次我可以带你去我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馆子吃,那里做的好。”
都说中国人靠吃饭拉近感情,一点都不假,两人聊了几句吃饭的问题,一下就将气氛拉回了从前,杜蘅心里的负担也慢慢消融不少。
这家湘菜馆人不多,两人点好菜之后,没等多久,菜就上了桌。
一盆辣子鸡,一份粉蒸肉,一份酸辣鸡杂,一盘空心菜,刚好把一张小圆桌填满。
两人一边吃一边点评,辣子鸡看起来红彤彤,但终究差了点辣得人口腔冒火的劲道。
点评完菜色后,气氛更加松弛,余忍冬抬眼看向杜蘅,问道,“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忙?”
“还行。一直是这个工作量。”
余忍冬欲言又止地看了杜蘅一眼。
杜蘅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短T,加上黑色的短发,衬得肤色更加白皙,白得近乎透明。
餐厅昏黄的灯光下,升腾的雾气里,甚至能看到颈侧青色的血管。
正在夹菜的手,指尖干净修长,腕骨突出,比四年前要清瘦许多。
和还行相比,差远了。
余忍冬想起七年前初见的那个少年,虽然生活贫瘠,却还有着蓬勃的朝气和倔强,他拿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水,把内心的躁动压下去,
“展馆不急,我和他们说一声,可以再往后推两周。”
杜蘅微微一笑,“没事,就按现在的时间来。九月十月最适合动工,耽误了不好。”
“别仗着自己年轻,小心加班熬坏了身体。”
“我每天都有跑步,身体还吃得消。”
“你跑步是很好,我记得大学时你还拿过3公里的第二名。”
……
两人聊了一会儿,晚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余忍冬终于还是转入了正题,“你和晏榕……怎么样?还在一起吗?”
杜蘅低头吃饭,没有马上回答。
他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在一起,如果是恋人的关系,他们从没在一起过,如果是别的,又可以说一直在一起。但按现在的进展,说不定马上就要分开了。
他把饭吃完,又喝了一口水,才模糊地回答,“和从前一样。”
“哦。”
气氛微微冷下来。
一直到结账,两人都不再多说。
原路返回,一起去停车场取车。
余忍冬将杜蘅送到车位上,“下次带我去你公司附近的湘菜馆,让我把今天的这顿请回来好吗?”
“好。”杜蘅点头,拉开车门把余忍冬送的礼物放进去,又道谢一遍,“谢谢,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嗯。”
余忍冬退后两步,看着杜蘅上车。
在杜蘅坐进驾驶座,摇下车窗和他告别时,他又往前走一步,深深喘了一口气,手压在车窗上说道,
“杜蘅,如果你过得不好,就和我说。”
杜蘅扬起脸看着余忍冬,眨了眨眼睛。
好像刚才吃了一肚子的辣椒终于开始起作用,辣得他浑身都疼。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一直走到无路可走才终于止步,但如今想要抽身,也是和着血肉一起斩断。
半晌,他才微微侧过脸去,“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
另一边,陆家嘴的办公室里,晏榕正对着手机备忘录里的“去道歉”三个字发呆。
连续几天,他手机里都会新增一条这样的备忘录,还有一堆被拒接的电话。
这让他感到烦躁。
既然杜蘅不接电话,自己怎么还会蠢到每天拨电话出去?
有病吗?
晏榕心烦意乱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抬起右手揉了揉酸痛的右肩,他有什么错?凭什么要去道歉?
而且最近他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去哄人?要也是杜蘅主动来求他和好。
说起来,晏榕虽然私生活混乱,但他花在感情上的时间却并不多。
他手下六个分公司,每个都请了职业经理人打理,并不需要他过分操心,但他自己带团队做设计,一年一个,工作量极大,尤其是最近几年,他想冲刺普林兹克设计奖,拿到的项目难度越来越高,基本上全年无休。
工作几乎占据了他80%的经历,所以他懒得再在感情上浪费那么多时间,他只是需要新鲜的皮囊供他享受xing|爱和掠夺的快|gan,或者乖顺的情人让他获得短暂的休憩。
杜蘅如果既不知情,也不识趣,那就滚一边去,凭什么让他去道歉?
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他不需要花心思,杜蘅乖乖来求和,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他会鬼使神差在备忘录里留下“去道歉”三个字,一遍遍提醒自己这些不愉快的事。
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想到那本《陆羽茶经》还有余忍冬,他就感觉自己的怒气值暴涨,连带肩膀都更加酸痛。
晏榕把头往左边偏过去,缓缓拉伸僵直的肩颈肌肉。
当肌肉被牵引而微微泛起疼痛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杜蘅的按摩手艺倒是不错。
****
画面外的晏榕,这次没有强行去道歉,或者给两人制造相处、见面的机会。
有了前两次的教训,他知道这样行不通。
从前的自己实在太混蛋,也根本没有想过杜蘅会有离开他的一天。所以他肆意挥霍杜蘅的爱,不付出、不珍惜、不重视。
那时候,他把精力与时间分给工作、分给朋友、分给外面的花花世界,唯独没留给杜蘅。
所以他得回到过去逼自己一把,逼自己往前走一步,去重视这份感情。
只有从前的自己改变一点,事情才能往好的方向发展,当然,也只有这样才能免得他动不动就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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