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拎着外卖从电梯出来时,刚好遇到晏榕甩开门大步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艾伦一手电话,一手外卖,呆呆地看着刚刚还瘫在沙发上休息的老板一下子怒气值满格的冲出来,愣了一下。
他拿着的手机里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生日没来他爸爸不会怪他的,让他也别有负担。但毕竟是一家人,他一直这样,他爸爸心里也不舒服。明天正好我和他爸爸要来国金买东西,你和小榕说一下,我们找他一起吃中饭。我给他打电话,他又不接,真是的……”
艾伦赶紧把外卖放在地上,看了眼外面的打在玻璃上水珠,边应付手机那头的人,边拔腿去追晏榕,“好好,王小姐,我会转告老板。”
等艾伦挂了电话,抬头一看,电梯早下去了,追都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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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杜蘅和余忍冬吃过晚饭以后,在小区门口分手告别。
卡宴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余忍冬侧头说道,“可惜今天下雨,本来还想带你去我那里喝喝茶。”
杜蘅边说话边把安全带解开,“下次,明天上班,还要早起。”
余忍冬也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去长手一伸,从后面座位上捞过来一个纸袋递给杜蘅,“这是今年夏前采的毛峰,消除疲劳的效果很好,也适合夏天喝,你最近工作忙,饭后可以泡一杯。”
杜蘅止住下车的动作,接过纸袋,道谢,“你不用每次见面都送我礼物,而且你今天还请我吃饭了。”
余忍冬的目光落在杜蘅身上,嘴角都是笑意,“我顺手从公司拿过来的而已,不算特意买的礼物。何况你今晚带我吃的晚餐,我很喜欢。”
杜蘅笑,借着车内的灯光往袋子探了一眼。
一眼就呆住了。
余忍冬瞧见他的表情,手搭在方向盘上,适时问道,“这个茶叶罐你记得吗?”
杜蘅呆了一会儿,才稳当地从袋子里把甜白釉的茶叶罐拿出来,里面用泡沫板和气泡纸保护得很严密,
“记得。这不是几年前我从家里带过来的那套茶具吗?”
杜蘅边说,边仔细地在细腻平滑的瓷面上抚摸了几下。
“是。”余忍冬看着茶叶罐说道,“杜伯伯的瓷器烧得真好。配上杜家的瓷器,茶叶的价格卖出去都比平常翻了十几倍。这套当时就是当摆饰用,没有卖出去,我前几天回去看到就和茶叶一起带了过来。”
杜蘅爸妈当年烧制的瓷器,最值钱的都放在陶瓷展示馆里收藏着,其他基本上卖了出去。
杜蘅手里留了一些当纪念,不多。他倒是想留,但是他舅舅不肯,都卖了换钱。
在杜蘅爸妈制作的瓷器里,这种甜白釉茶叶罐不算很特别,但是小小一件摆在家里,很精致,也很容易睹物思人。
杜蘅把手放在温润如玉的瓷面上不舍得离开,瞬间就勾起无数往事, “等我喝完里面的毛峰,再把这个茶叶罐送回去给你。”
“你喜欢就留着。”
余忍冬又说,“从前向你们家买的瓷器,大部分我都收藏着,到时候全部放在展馆里一起展出。”
杜蘅正把茶叶罐放回袋子里,闻言一惊,“大部分你都有?”
余忍冬笑,“是,有些卖出去,我上次回家,让人又买回来了。”
杜蘅,“那我更要尽快完成设计,早日看到展馆建成。”
余忍冬似乎是顺着他的话开玩笑一般说,“如果你喜欢,建好以后你来做馆长都行。”
杜蘅笑一笑,却没顺着话说好。
余忍冬也不尴尬,两人又往其他地方扯开,说了两句话,杜蘅便要下车。
外面刚刚下过一场暴雨,现在雨势初停,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余忍冬坐在车上,见杜蘅没打伞走在细雨里,又从后排取了伞追上去,一直把人送到楼道里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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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忍冬走后,杜蘅拿着茶叶罐一个人做电梯上去。
深夜的电梯没有人,四周都很安静,只有楼层显示的灯一层层往上跳着。
杜蘅进去以后,靠在扶手上,看着手上的袋子,定定站了一会儿。
他保存的几件瓷器,轻易不拿出来,免得徒增伤感。
余忍冬今晚把这个茶叶罐送给他,忽然他想起许多很久以前的事情。
现在流行讨论原生家庭。
他的原生家庭近乎完美,这让他一度觉得爱情和家庭就该是这副模样。
当他求而不得的时候,心里也一直对于稳定宁静的家庭生活充满向往和留恋。
他妈妈许昕大学读小语种,专业是西班牙语,人却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他爸爸杜知意是美术生,最擅长做瓷器。
两人大学相爱,毕业结婚。
婚后许昕跟着杜知意回到景德镇。
杜知意一心只想做瓷器,许昕便从家里拿钱在景德镇买下一家陶瓷厂。
许昕会做生意,杜知意会做瓷器,夫妻合心,不过三四年,陶瓷厂经营有方,生意就遍布全国。
家有余产之后,又过一年,就有了杜蘅。
杜蘅在万般宠爱中长大。
杜知意和许昕既恩爱又有财务自由,对杜蘅更是倾注了全部的爱意。
还没出生就筹划着给他准备好了装满玩具的儿童房,婴儿车也提前买了好几种款式,高景观的、轻便型的……杜蘅成长每个阶段要用的东西全部考虑到了。
夫妻俩教育孩子的观念也很一致,不强迫、多引导,不打骂、多陪伴。
杜蘅小时候从不给他报兴趣班,随他在陶瓷厂里玩泥巴。
到上小学,对他的课业要求也不高,每个周末还定有半天时间夫妻俩一起陪他玩,一起在家里做饭,然后去看电影或者去看各种陶瓷展。
杜蘅在爱意包裹里度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直到八岁那年,杜知意和许昕一起去国外谈生意,遇上空难,杜蘅的幸福生活才戛然而止。
杜蘅还小,需要人抚养,他最近的亲戚就是外婆和舅舅。
他被迫送到了舅舅家。
同时,由于陶瓷厂的原始资金有一部分源自许昕父母,所以在杜蘅外婆的帮助下,他家大部分资产都到了舅舅名下。
然而他外婆偏心,舅舅好赌,舅妈刻薄,表弟表妹都被娇惯得十分恶劣。
他被舅妈抛弃在山上,为表弟背过许多黑锅……在夹缝里艰难长大。
更糟糕的是,在他舅舅许龙的经营下,陶瓷厂的生意一落千丈,很快亏空,难以为继。
到杜蘅十七岁那年,许龙被高利贷追债上门,情急之下,准备将一座陶瓷馆连同里面的展品尽数出售。
这陶瓷馆是许昕生前所建,她很有想法,知道不能只做生意,还要做品牌,因此从杜知意在业界出头开始,就筹划着建了这座展馆,当做门面。
杜蘅很喜欢这里。
在舅舅家生活的这些年,每当遇到委屈和不愉快的事情,他都会偷偷躲进那里,一呆就是大半天。
里面有他爸爸的介绍和照片,收藏了许多他爸爸制作的陶瓷品,每个陶瓷展品下面,都会讲述创意来源和一些小故事。
从外面看,那只是一座普通房子,但里面珍藏的是所有美好的回忆。
以他现在的专业眼光回头去看,由于当时资金有限,这座陶瓷馆建得并不好,动线混乱,灯光分散,整个场馆的建造面积虽然不小,但由于设计不合理浪费了很多空间。
可就算不是一座完美的展馆,他也舍不得,不,是太舍不得了,这座展馆陪他度过许多阴暗难熬的少年时光,他难以割舍,看着它被拍卖出售,落到陌生人手里。
可惜产权不在他,他外婆与舅舅做主,拿去拍卖。他外婆和舅舅没有眼光、更没有远见,工厂生意都维持不下去,又怎么肯留着这样一座只花钱不赚钱的展馆。
他天天去拍卖的地方蹲点,听着他们讨论,要把这座展馆做何用途,有人说拆了,拿地基建建工厂,也有人说改建成办公楼……反正这么大的地方拿来做展馆,太华而不实浪费钱了。
杜蘅一点点绝望,知道展馆多半保存不下来,他甚至不敢去看拍卖,不想看着自己爸妈的心血就这样被销毁殆尽。
正好他读高三,便干脆埋头课业,呆在学校不出来,也不再去想展馆的事。
转眼,寒假到来。
他怀着告别的心情想再来看一眼展馆,然而,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一片狼藉硝烟,而是一座全新的展馆。
晏榕当时也才18岁,但身在晏家,给了他足够的财富买下这座展馆,又有足够的才华供他随意施展发挥。
晏榕把所有展品都完整保存下来,又通过空间设计赋予这些展品新的生命力。
整个展馆上下三层所有的空间都被打通,金色的线条织成梦幻的光网,每个光网的中心点,就是一座展品。
流畅、古典,交互设备运用得恰到好处,陶艺与国风交相辉映。
杜蘅从踏进这座展馆的第一步,就惊呆在原地。
晏榕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除了陶艺除了家庭之外的广阔世界,梦幻超俗,满载美好。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晏榕与家里的一场博弈。
晏家不愿意晏榕去读设计,更想让他继承家业念商学。
晏榕便拿自己的钱买下展馆,重新设计,拿去参赛。
参赛结果决定晏榕未来的发展方向。
毋庸置疑,晏榕赢了。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他对晏榕便有着近乎盲目的仰慕与崇拜。
****
“叮——”电梯到了。
杜蘅回到家,先把南北两个阳台的窗户打开,让夜晚雨后的凉风吹散一室的闷热,然后抱着茶叶罐子疲倦地躺在沙发上。
茶叶的香气丝丝缝缝冒出来,让他想起过去的事情也想起现在的事情。
他与余忍冬是偶然重逢,也只见了两次面。
但这两次见面,余忍冬却明显表现出了一些过分的关心,特别是今天晚上,忽然送这样的东西给他。
可他从前就和余忍冬没什么,中间又有过一些不快,时隔多年再次重逢,余忍冬怎么可能有其他意思?
杜蘅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有点糊涂了。
不仅余忍冬让他糊涂,晏榕也让他“糊涂”。
这几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晏榕都给他打电话,撒娇耍赖劝他转岗去总部工作。
他对自己和晏榕的未来早就不做奢想,但这又实在充满诱惑。
他仰慕晏榕的才华,感谢晏榕留下这座外人眼里毫无用处的展馆,且让它焕然一新,保存至今。
当时他同意和晏榕以炮|友一样的身份相处,就已经做好感情耗尽时分手的准备。
他理想中的爱人,彼此忠贞,心无他人。
这些晏榕都不可能给他,所以从始至终,他都清晰的知道自己应该及时止损。
晏榕也曾经和他说过,想走的时候,说一声就行。
只是这话他几次到嘴边,却始终觉得心有遗憾。
他这几天总在想这遗憾是什么。
从前他觉得是自己年少滤镜太深,无法抽身。
现在一想,难道是从没和晏榕一起做过一次设计?
他因晏榕入行,却始终与晏榕隔着万千距离。
虽然没有办法和晏榕做伴侣,如果能够以一起完成一个项目,来结束他多年的痴心妄想,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
但一个项目的周期不短。
杜蘅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看了看。
他手机开了静音,现在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有两个是傅思铭打过来的,还有几个艾伦打过来的。
因为他没接电话,艾伦又给他微信发了消息,“杜蘅哥,你睡了吗?没睡给我回个电话?有急事找你。”
他和艾伦的关系不错,艾伦都这么说了,他立刻就回拨了电话。
他拨出去之后,嘟嘟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了好一会儿,艾伦才接起来。
“杜蘅哥,你可回电话了——”艾伦一句话说到一半,忽然断掉。
嘈杂的酒吧背景音涌进来。
过了一会儿,手机那头变成晏榕傲慢和嘲讽的声音,“我在永嘉路上,旁边有家湘菜馆,来吃夜宵?”
杜蘅愣了下,“不来。”
晏榕嗤笑一声,“那来酒吧玩玩?这里可比你家好玩多了。”
“太晚了,明天要上班。”
晏榕声音一冷,“是太晚了还是要干别的事?”
隔着电话,杜蘅也能想象出晏榕说这话时的表情,下颚的线条紧紧绷着,垂着眼睛和浓密的睫毛,手里或许还夹着一根烟,冷淡随意、高傲又锐利。
杜蘅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你玩吧,我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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