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明明是一体的,我只是想复仇,我只是想脱离苦海,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所有人都想跟我作对?”
怨灵悲鸣着,那声长啸透着一丝绝望和困惑。
“值得吗?”
冷淡的声音从她口中吐出,曲清如真切地询问着。
“前世与今世并无任何关联,他如今早已忘却前尘记忆,不再是你印象中的那个仇人,若你执意复仇,将永远失去投胎的机会,执念已死,你也会魂飞魄散。”
她能感受到怨灵心中的怨恨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支撑怨灵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复仇,倘若真的成功,那么这份执念消散后,生机也必然断绝。
更为严重的是,怨灵制造杀业必然罪孽深重,事成之时即是魂飞魄散之日。
“这又如何?!”
怨灵大笑,声音尖利得像是要笑断了气,震荡着树冠上的树叶落下。
“我是怨灵!我是恶鬼!我天生为了夺取他的性命而来,他既然无辜,那曾经的我岂不更是无辜?!”
她恨得咬牙切齿,连嘴唇都被她咬得发白。
“你这话可不该跟我说!他记不记得又与我何干?!我的复仇从不需要求得他的歉意和悔意!我更不想在乎这人是不是原来的他,我只要杀了他,折磨我多年的痛苦就会全部消散,我就不需要再等待了,我已经等得够久了!”
她眼睛发红,似乎正在全力夺回被曲清如控制住的身体,一点点,向小沙弥的方向伸手,面目狰狞与恶鬼无异。
“这是你的选择吗?”
曲清如直面着怨灵的内心,她一如既往地冷淡,扑面而来的怨气仿佛待在她的周围都要缓和了些许。
她的疑问,似乎只是在追求这个问题的解答,而非真的对于两人的联系有什么触动。
“当然!”
怨灵大吼着,她似乎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回答能带来一个解决一切的结果,所以格外肯定地回答。
她的脑子里除了复仇,再无任何东西会让她觉得有意义。
你可以说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可以说她的行为愚蠢至极!你甚至可以说她只是毫无理性,连思考都不会有的怪物怨灵!
她不在乎!
她,不在乎!
谁也不能理解,也不需要别人理解,只要能达成目的,还有什么能重要到她抛弃一切也不在乎的事呢?
她一直怨恨,为什么会死呢?
她没想过会死的,她没想过轻生的。
可这些不想的,不敢想的,让她恐惧的事情都发生了......
整日活在那场噩梦里,快要将她逼疯了,不......可能她早就疯了。
她想解脱,想发泄心中那股已经粘稠到混浊的怨气,已经到了悲哀的地步。
就算毁灭自己,也在所不惜......
曲清如能看到她心中的所念所想,所以并不再询问。
有些事情,立场不同,互不理解,好在,她并不需要理解双方的立场。
曲清如看着坐倒在地上的小沙弥。他的小脸惨白,似乎因为怨气而有些面色难看。
虽然最开始腿软摔倒在地,但过了这么一会儿他倒也缓过了劲,谁料刚想逃跑,却由于怨气缠身而浑身僵硬。
小沙弥头冒冷汗,撑在草地上的手发着抖,这股气息让他浑身不适,深入骨髓的阴冷,连带着口腔吐出的都是寒气。
他不明白,这个妖怪是怎么了。
明明前些天还好好的样子,他甚至自以为他俩已经是朋友了,怎么一切都来得措不及防?
那个赤红眼睛的妖怪,不像他认识的......她是谁?
那个格外沉默又冷淡的妖怪去哪里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许多的疑问,但是这里却没有人向他解答。
谁会在乎他呢?
他浑身发冷,又开始想哭了。
是的,他是个爱哭鬼,一点也不是个胆子大的人,他总是被一丁点的小事吓得大吼大叫,总是吵吵嚷嚷,给师父添麻烦。
他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关乎他的性命,让他很是不安,至少,他第一次想到死亡。
死亡,他知道这是个不好的词,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会想。
死后会是什么样子?会有阴曹地府么?他会转世投胎么?
想了这么多,但他还是没有做好死亡的打算。
他不想死。
即使师父叫他完成像山那样高的课业,他也会好好地听师父的话。
他不想死。
即使师父整天唠唠叨叨,整天用那小木棍敲他脑袋,他也会感恩不已。
他不想死......
脸上湿湿的,小沙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又哭了。
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从他脸上滚落,让他整个情绪都变得糟糕不已。
在一瞬间的压制下,曲清如重新接管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闭上眼,以神识之力冲向那颗正散发着妖异红光的心脏。
它快速跳动着,当神识之力融入心脏之时,它很明显地停滞了一下。
“啊!!!”
女孩的一半边脸露出狰狞的神色,一半不过是皱了下眉。
这股疼痛仿佛是一根针刺入了心脏,好像要撕裂开,痛地让怨灵的半边身体都靠在树干上,指甲用力地插在了树皮内,全身的青筋都暴起,模样又是可怜又是吓人。
“你在做什么?!”
怨灵质问道,她感觉自己的整个意识逐渐要脱离这具身体,这种感觉极为强烈,这个妖怪什么时候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你与他的关系,我不想干涉。”
曲清如再一次用神识冲击着那颗心脏,她的回答很简短。
“所以,我会将心脏分一半给你,以后,你我互无关系。”
怨灵愣神间,心脏一疼,那抹神识如利刃般扎进心脏,让她浑身一颤,感觉全身的意识瞬间被吸入了已经被撕裂开来的一半心脏。
这具身体再无怨灵的干扰,至少,不会违背她自己的意愿。
曲清如从那树干中央脱离出来,化出下半身,双足重新踩在地面上。
小沙弥愣愣地看着曲清如双眼的赤红渐渐消退,又恢复了原本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刚想抹下眼泪开口问些什么。
却不料又一道更为刺耳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
从那棵树干里,又生出一团黑色的物质,它污浊不堪,甚至粘稠得像是沼泽里的污泥,漂浮在空中,化出一具人形。
“我自由了!!!”
它仰天长啸,声音像是千万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嘈杂又刺耳。
它并无完全的体貌,不过是一团黑泥捏成了人形,歪歪扭扭,好像随时都会崩塌。
这就是......怨灵。
它早就放弃了自己的样貌,也早就放弃了自己的声音,它什么都不是,只是背负着满腔的仇恨,行走于天地间的一抹怨气化身。
怨灵裂开嘴,露出它锯齿般的尖牙,密密麻麻,叫人一见生寒。
那血红血红的眼睛盯着地上坐着的小沙弥,然后瞬间冲向了他。
这速度快到连小沙弥自己也看不清,他只是看到那血红的眼珠子霎时间就从远处来到他跟前,好像从它的眼里能看到喜极而泣一般。
它张口,咬住了他的脖颈。
红色,不该是喜庆的颜色么?
小沙弥的眼睛有些模糊,他的视线好像沾上了一些红色,可是为什么这么冷呢?
他抬眼看着远处站立在原地的那人,她依旧冷淡,或者不该这样说,她只是不在意罢了。
不是朋友吗?
他有些困惑,胸腔拼命地在索取外界的空气,但就像已经漏底的茶杯,还能装水么?
嗓子好痛,呼吸也很困难,他大口喘着粗气,但整个身体却动也不敢动。
他怕疼。
小沙弥上身歪倒在草地上,身下像是绽开了许多红色的花儿,他睁大着眼睛,看着远处的曲清如。
“我不会吃你。”
他想起了与这个妖怪初见时候的第一句话,不知道为何,他就这样突然想起了。
耳边清晰地能听见吞食血肉的声音,近在咫尺,他不敢看,也不敢说话。
他天生就这样胆子小,怪不得任何人。
小沙弥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盯着曲清如的脸,用嘴一张一合。
你确实没有吃我,但我还是被吃掉了。
他并没有说完,但曲清如能从他的脸上读出他的意思。
他侧躺在葱绿的草地上,用唯一的一颗头颅凝视着远处的人。
他最后还在想着谁呢?
他口中的师父吗?又或者是这个给他带来一切灾难的妖怪?还是那个灾难的怨灵?
谁都不知道。
剩下的头颅,是他留存在这世上唯一的遗物。
怨灵用双手埋着头,激动地哭泣。
它嘴边残存着红色,但它的喜悦却让人忽视了一切。
这是多么美妙的味道啊!
复仇的快感甚至让它的痛苦突然间全部消散了,它该感谢一个人,不......是妖怪。
“谢谢你帮助了我,在我消失前,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吗?”
怨灵的神情充满感恩,它抛去了所有的负面情绪,即使长相奇怪,却彬彬有礼得像个正常人。
“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曲清如抬眼,并无什么情绪。
“我只是选择让自己脱离你们的因果关联,无论你是复仇还是放弃,这与我并无关系。”
闻言,怨灵一怔。
“本身,我只是外人。这些选择不该由我所做,我只是不喜欢自己被他人操纵。你与他的前世亦或今生,本身就不该由我选择。”
曲清如的理由极为通透简单,她作为一个莫名被牵扯进来的人物,没必要去干涉他人想法,她也并不想去干涉。
谁无辜,又与她何干?
那些繁杂的因果,为何要她为此承担后果?
这场幻境,从头到尾,不过是两方的牵扯,与本是树精的她其实并无关系。
无论是帮助怨灵,还是帮助小沙弥,都不是她的想法。
强行插入一个外人,这样的选择又有什么意义?
谁都无辜,只是碰巧都不那么好运罢了。
能被杀死的人,可怜,又弱小。
只能等待未知的命运来审判,自己别无选择,所以死了也就结束了。
弱小,才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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