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 叶颂始终沉默。
贺勇看她呆呆的样子, 不由得疑惑:“怎么了, 你这是?”
叶颂重重地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侯主任早就知道了。我说他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安排我跟着陈老师的班呢?”
按道理来说,顾钊不是120的人, 侯主任应该给她安排个稳定的师傅才对。
贺勇听得云里雾里,眼睛都眨巴了起来:“怎么了这是?”
叶颂摇摇头, 叹了口气:“陈老师要走了。”
贺勇就是简单的哦了一声,好像半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叶颂疑惑:“你也知道了?”
难不成她才是最后一个晓得的人?
贺勇摇摇头:“不是,就是我不觉得奇怪而已。陈老师挺厉害的,全市的技能比赛,他经常拿冠军的。你上回不也说了, 之前那个县医院想招他进去。不管怎么讲, 在医院里头总比在120挣得多, 而且风险也小多了。”
人往高处走, 水往低处流, 这都很正常。
叶颂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他会是一直坚持下去的人呢。只要看到他在, 我就觉得其实120还不错。如果糟糕的话,怎么可能吸引这么优秀的人才?”
贺勇伸手拍了下她的胳膊,安慰道:“别想太多。陈老师父母年纪大了, 孩子在上学,上有老下有小可不得花钱。他改行去院内挺好的,你不是说他上次膝盖还受了伤吗?”
道理她都懂,可是心里头很难过这关呢。
叶颂知道自己矫情, 可但凡是个人,都有矫情的时候吧。她就矫情了,又能怎么样?
公交车到站停靠,贺勇看她蔫吧兮兮的样子,琢磨了一下:“那你要不要逛逛啊?今天超市打折。”
不是说逛街去百病吗?应该能治好吧。
叶颂的眼睛已经亮了,正闪闪发光地盯着超市外头摆出来的促销摊位。真打折唉,包子一块钱一个,速冻水饺10块钱一大袋,很可以呀。
她立刻甩开腿,将心中的那点小惆怅抛到九霄云外,兴冲冲地奔了过去,赶紧抢货。
超市的肉包子还是很不错的,从两块钱一个变成一块钱一个感觉更不错。还有那个水饺,别看黄瓜鸡蛋馅跟白菜豆腐馅还有三鲜馅的都是素的,其实味道很不错。最最关键的是量多,一袋子可以煮好几顿呢。
她看到了好,旁人自然也觉得不错。超市前头围了一堆人,这才是广大人民群众最真实最普遍的购买力表现。
叶颂挑了三袋水饺,每种口味一袋,又要了10个肉包子。到时候放冷藏,每天早上她跟贺勇一人一个,配粥、鸡蛋跟泡菜吃,营养总该均衡了吧。
贺勇眼睛尖,发现大米跟油也在打折。这都是每天要吃的东西,两人自然不可能放过。到后面,他们已经打算跟超市租个推车,不然恐怕没办法拎回去。
贺勇将东西放在地上,叮嘱叶颂看着,他去跟超市的人交涉,也不知道能不能租。
叶颂摸手机,准备趁这功夫再背几个单词的时候,突然间听到前面有人在喊:“你醒醒啊,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啊,小弟弟。”
她下意识抬起头,就看见个穿着厂家促销制服的年轻姑娘弯着腰,焦急地朝着地上吼。
因为旁边围了一圈人,叶颂瞧不见被吼的对象究竟是谁。她只瞧见这姑娘眼睛已经红了,显然相当惊慌。
急救医生犹豫了一下,跟旁边的保安打了声招呼:“麻烦您帮我看一下,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她也不知道保安到底听见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以后到底有没有答应,就匆匆忙忙地跑下台阶。
地上跪着一个年轻男人,胳膊上扶着个小孩。他一手卡着小孩的下巴,迫使孩子张开嘴,另一手伸出了指头,正往里头探,像是要抠什么东西。
“别抠别抠!”叶颂本能地喊了起来,“你越抠越深。赶紧打120。”
“打过了,车子还没来。”
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脸色已经不对了,憋得青紫,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模样。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想要哭却哭不出来。
“他有什么东西过敏不?”
那年轻男人显然是慌了,说话都咬舌头:“没,没有,就吃了块面包。”
兼职促销的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带着哭腔强调:“这是他非要吃的,我才给他的。”
其实前头叶颂也想吃,不过她要跟大妈抢速冻水饺,没顾上。
看来是这小家伙吃面包噎到了。
搞清楚不是过敏,叶颂的心就松了点儿。她手上没药没医疗器械,就是晓得人家过敏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旁边的人还在帮忙出主意:“别抠了,快点拍背呀。”
“没有,我拍了出不来。”
“把他倒过来拍。”
叶颂赶紧喊停:“好了,让我试试,我是医生。”
周围的人立刻让开了。虽然医生的社会形象糟糕透顶,常年在挨骂的边缘试探。但正儿八经救命的时候,大家还是习惯性的相信医生。
孩子小,身体软,体重轻,叶颂倒是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就可以做海姆利克急救法。
因为身高的差异,她不好站在孩子背后,索性便跪着,双手绕过孩子的背,左手握右手抵在小孩的胃部,向上向内以J字形路线快速按压。其实这样做也有个好处,跪着不好发力,可以防止她用力过猛,造成更多损伤。
小孩子体重轻,即便叶颂跪着使劲,他脚也一抬一抬,好像要被带起来了。
可让叶颂焦急的是,她连续按压了5次,小孩并没有咳嗽张卡在喉咙里头的东西吐出来。
叶颂慌了,海姆立克法没效果的话,就得插喉镜或者直接进行环甲膜穿刺以及气管切开了。
前者没工具,后者是损伤性操作,而且她也没工具呀。
“怎么了?”贺勇匆匆忙忙赶到,看叶颂跟孩子的情况就晓得不好。
“吐不出来。”
叶颂下意识地摸孩子的脉搏,如果心跳也停止了,那么现在必须得赶紧先心肺复苏。
贺勇立刻掏口袋,他身上倒是有把瑞士军刀,小的,能用。
有刀叶颂也不敢接,开什么玩笑?她只在模型身上做过环甲膜穿刺好不好?她现在真对这小孩下刀吗?
贺勇却对她信心十足,还直接朝着周围的人喊:“谁有圆珠笔芯?签字笔芯也行,赶紧给我。”
笔芯可以作为代替的管子,直接插进气管里去。这样即使前面的路堵死了,空气也可以经过这条管道进入到小孩体内,帮他完成呼吸。
周围的人慌成了一团,先前一直在哭的促销员小姑娘立刻喊了起来:“我有笔我有笔!”
她哆哆嗦嗦要拧开签字笔拿笔芯,外面传来了呼啸的警报器声。
叶颂眼睛一亮:“救护车来了。”
陈老师拎着急救箱一路飞奔而来,周围的人就像摩西分海中的海水一样自动退让出条路。
“怎么样了?”
“急性窒息,做了海姆立克法,面包没出来。”
陈老师当机立断:“快,抱他上车。”
为了限制大家将超市的推车拖出去,超市出口都设了卡,担架车根本推不进来。
贺勇抱着孩子就往外头冲,叶颂也抬着脚跟上。
急救员跟陈老师配合默契,已经准备好了喉镜跟气管插管包。小孩一躺上担架,大家伙儿都忙起来,吸氧的吸氧,上监护的上监护。
陈老师弓着背站在担架床头。其实孩子一上车,救护车就呼啸着往前奔,但是陈老师还是没放弃尝试在车上就插喉镜。
叶颂不假思索,习惯性的在旁边充当小助手。她先是把喉镜递给老师,然后采取仰头举颌法打开小患者的气道。
陈老师沉着的很,接过喉镜,轻车熟路地插了进去。其实小孩的喉镜没那么好插,孩子所有的东西看着都小一号。但这并不影响陈老师的发挥,他手往下一探,喉镜从小家伙的右侧嘴角进去。
喉镜一路前行,往口腔中间中间位置移动。叶颂离陈老师近,可以感觉到他的右手小臂在发力。几乎是瞬间,他向前上方的位置撑起了喉镜。
孩子的爸爸急得要命,一直在旁边追问:“大夫,我儿子怎么样啊?”
陈老师接过叶颂递上来的吸痰管,一边往喉镜中间插,进行吸除,一边言简意赅地解释:“亏得我们大夫在,先给孩子留了一线机会。我们现在赶紧得把东西弄出来,不然小娃还是危险。”
可惜的是那面包好像不小,沾了水粘在里头,吸痰管没办法吸出来。
陈老师招呼叶颂:“打个缝合包给我。”
孩子父亲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强调:“大夫,我家儿子不嘴馋的,他就是好奇,别把他的嘴巴缝起来。”
“止血钳给我。”陈老师吩咐自己的徒弟,又耐着性子安抚小家伙的父亲,“我得把东西夹出来。你先别给我讲话,这车子还开着呢。我做这个不容易的啊。要不是为了小孩子,我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孩子父亲立刻拍胸口保证:“大夫你放心,不管什么结果,我绝对不可能讹诈你们的。”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呀。不过这话说的有点儿早,等到事情发生以后,才晓得后面究竟是个什么进程。
陈老师没再说话,只左手扶着喉镜,右手抓着血管钳,活像捏着绣花针一样,用精确到毫米地态度,小心往下探进去。
叶颂虽然在他旁边,可也没办法看清楚小孩子口腔深处的状况。她只能静声屏气,收敛自己的呼吸,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眼睛上去。
动了动了,直血管钳在缓缓的往上移动。有了有了,血管钳的尖头夹着一小块软乎乎的东西。
叶颂离得近,看得清,妈呀,这面包居然还缀着巧克力,还挺高档的哈。真可惜自己刚才没吃到。
陈老师将血管钳上的面包渣塌在了纱布上,又再次伸向孩子的喉咙,这一次,又是一小块面包。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陈老师的手在小心翼翼地移动。
等到第3块面包糊子被夹出来的时候,陈老师又拿起了吸痰管,开始清除里头的分泌物。
这回小家伙明显挣扎了起来,开始不配合医生的举动。
这要是平常,所有人都会赶紧训斥摁住他。但这一次大家都松了口气,什么人会挣扎?断了气的人会挣扎吗?当然不可能,只有活着自己能喘气的才可能挣扎。这是人类本能的自保反应。
救护车呼啸着冲进了医院,停在急诊楼前。
耳鼻喉科的住院总已经接到了急诊打过去的电话,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瞧见陈老师的时候,他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满怀期待:“怎么样?陈老师还好吧。”
陈老师微微皱眉:“你们再查一下,我总觉得里头很可能还有东西。我们条件有限。”
耳鼻喉科的住院总二话不说,立刻接手了陈老师的工作。
事实证明,陈老师的经验果然丰富。小孩的气道里头的确没有面包糊了,但有半颗花生米。
这面包的营养的确丰富啊,除了巧克力酱以外,还有花生碎。
小家伙被推走了,闻讯赶过来的急诊科主任笑着拍陈老师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夸奖:“咱们仁济医院的院前急诊没话说。只要是咱们救护车拖回来的人,哪回不是这个?”
陈老师笑了笑,伸手将叶颂招了过去,一点儿也不居功:“哪里是我呀?是我们小叶,幸亏做了海姆立克法,解除了部分呼吸道阻塞。不然等救护车到达的时候,小孩估计已经没了。”
呼吸道阻塞几分钟内得不到解决,人就能走了。憋死人不是笑话,生活中这种事情一点儿也不少见。
急诊主任笑容满面,跟着夸道:“强将手下没弱兵,我们陈老师带出来的学生,还不是个顶个的强。”
说着,他赞许地朝叶颂点点头,“不错,小姑娘很好,反应快,基本功也扎实。”
不知道为什么,叶颂感觉别扭。明明老师们都在夸奖她,然而她却无比的别扭。
这个夸奖她肯定她的人,自己已经准备离开120,却用尽各种方法要将她留下。
叶颂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老师。她想她还是不够成熟,做事仍然一团孩子气,连最基本的社交礼仪都做不到。
她现在不想看到陈老师。
贺勇同医生们打了声招呼,跟着叶颂离开了医院。他询问自己伙伴的意思:“要去哪儿?去学校看书学习还是回去。”
“去什么学校啊?”叶颂闷闷不乐,“咱们不是买东西的嘛!——啊,完蛋了,我东西还丢在推车里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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