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5

    其他人都早已经歇下碗筷, 唯有刘惠还在吃。

    准确来说,是在吸。

    一人抱着半根大骨头, 对着砍断的缺口那儿, “滋儿”“滋儿”的嗦呢。虽然髓油早煮化在汤里,空骨头里的汤汁儿也被她吸干了,可只要是猪身上的, 那就有肉味儿啊。

    她是越嗦越过瘾, 又把友娣嗦剩那根捡过来。

    “啪”

    “你打我做啥”刘惠委委屈屈。

    崔建国老脸臊红,见过馋的,没见过她这么馋的。三十岁的人了还不如幺妹,她不知道丢脸,他还面上无光呢。

    “好容易吃顿带荤的,反正都我闺女嗦剩的, 又不是外头垃圾堆里翻来的, 丢啥人呢。”她“滋儿”一口, “我娘他们村还有垃圾堆里翻吃的呢,烂叶子臭黄瓜,翻到啥吃啥, 我这算讲究的。”

    就这还讲究

    崔建国怕她口无遮拦,忙在桌下掐她大腿, “赶紧把碗洗了吧, 难不成还等着娘”

    眼见着刘惠还要犟嘴, 王二妹憋着笑, 打圆场“没事儿, 大嫂慢慢吃,碗咱们待会儿一起洗,先听听隔壁闹啥。”

    果然,大家都不出声,竖起耳朵。

    “啪”

    “哟,这摔的是碗吧,可真阔气。”杨家的碗可不是一般土碗,那可是漆了豆青釉,外面有双龙戏珠,碗底有宝塔图案的,一个顶崔家仨。

    “啧啧,吵个架都这么阔气。”刘惠嗦着骨头感慨,顺便羡慕一下隔壁的好日子,不知道一个月要吃多少根大骨头。

    “周树莲你这臭婊子,我日你娘嘞”这是杨发财气急败坏的咒骂。

    因为人胖,声音也外的“雄浑”,估计半个村子都听见了。

    “啧啧,这杨发财下手可真够重的。”刘惠瞅了身旁的男人一眼,是越看越满意啊。

    虽然崔建国古板又死要面子,没少数落她,但要论真打是没打过的。掐她她皮糙肉厚,又不疼。

    农村汉子打老婆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可像杨发财这样往死里揍的不多。最现实的原因就是工分,揍病了下不了床谁来挣工分

    崔家人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听见他打老婆了,刚开始还会劝劝,可劝架的反倒被他日爹倒娘的追着骂,索性也懒得管了。

    得,爱打打,反正前头那个就是被他打死的,再打死一个,看她老娘能给他娶个啥回来这年代虽然穷,可谁家闺女都是爹生娘养的,谁也舍不得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挨了这次,也不知道树莲要躺几天。”王二妹幽幽道。

    谁知,不仅没听到预料中的哀嚎,反倒是周树莲跳着脚的骂“我娘埋在上海永福路,有种你去干啊,王八羔子缩头乌龟,打女人算啥本事”

    哎哟,不得了

    杨发财不止没打到老婆,还被老婆骂王八呢,这可有好戏看咯,大家愈发兴致勃勃,甚至开始打赌押注到底谁会赢。没有任何娱乐节目的年代,家长里短可不就是最大的消遣

    黄柔对这些没兴趣,也怕带坏闺女,“妈妈带你洗脸睡觉吧”

    “嗯不要,我在听喔。”

    “这是大人的事,咱们不用管,乖啊。”

    幺妹却反常的倔强,“妈妈不要嘛,我在听哟。”

    黄柔也不舍得强行把她拖走,只好先去洗衣服,心想换来换去不就是那些骂人的话,她听一会儿估计就不感兴趣了。

    胖娃娃爱出汗,幺妹穿过的衣服,胸前和袖子都不脏,就是后领子和胳肢窝容易出汗,随时都是汗津津的。黄柔把一件米色的小衣服拎起来,正准备抹一层薄薄的肥皂,忽然看见那胳肢窝下头有一圈淡淡的黄色,像在泥巴水里浆洗过。

    自从开春那场风寒后,这个现象已经持续好个月了,后领子和胳肢窝都浸黄了说明闺女出的汗是黄汗。

    可要说哪儿不舒服吧,她又吃嘛嘛香。黄柔曾经问过她,是不是玩泥巴的时候弄脏了衣服,可她一口咬定没有,再问就傲娇的说,她是小地精。

    小地精难道吃土不成不然怎么流黄汗。

    黄柔绝对没想到,她曾经离正确答案如此之近过。

    隔壁的骂战从夫妻俩扩大到婆媳、祖孙之间,老人孩子都可劲的捡脏话,后来好像是杨发财逮到周树莲,打了她一耳光。

    这可不得了,气氛瞬间被推到高潮。

    只见周树莲一屁股坐地上,爹啊娘的嚎啕大哭,还没等把杨家祖宗十八代鞭尸一遍,张爱国就黑着脸进来了。

    “人民群众有无限的创造力,他们可以组织起来,向一切可以发挥自己力量的地方和部门进军,向生产的深度和广度进军,替自己创造日益增多的福利事业。杨发财你干啥”

    这长长一句语录出来,简直所向披靡。

    杨发财咽了口口水,心道县里领导也不兴背这么长的,他这不明摆着的显摆嘛但他记性不好,还真没办法回以一句更长的,气势上就弱了两分。

    “没啥,说着话呢,这婆娘就发起疯来。”

    “那树莲你来说,他怎么着你了”

    周树莲抹抹眼泪,收起先前的泼妇样,弱弱的道“他一回来就问我要钱,说明儿要跟狐朋狗友下馆子,可队长您是知道的,我哪有钱”

    张爱国点点头,“发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家可是你娘当的,要钱只能找当家的要啊。”

    杨发财本来也有点笨,被他们一唱一和搞得点头不迭,还真是他做错了,不该冲老婆发火。

    “诶树莲,是我不对,我屎糊心,你别气啦,地上怪凉的,赶紧起来先。”

    周树莲忍着恶心,白他几眼,“哼”

    本来想要借机大发威风的杨老太,等来的却是儿子儿媳的和好,那没出息的儿子还把老婆扶起来,又是赔礼又是道歉,顿时傻眼了。

    好像哪儿不对,可又说不出来。

    张爱国在杨家院里转了一圈,“家里还等我吃饭呢,先走了,不许闹了啊。”

    “是是是,不闹了不闹了,要不吃了饭再走”杨发财腆着脸赔笑。

    “回去吧,甭客气。对了树莲,你嫂子请你去帮她看看花样子,明儿要给公社牛书记家爱人送去。”

    “赶紧的啊,还愣着干啥”杨发财知道,这位牛书记可是前途无量呢,以前就是他带头组建的治安队。

    周树莲忙抹抹眼泪,“好嘞队长。”

    听到这儿,崔家人大眼瞪小眼,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谁知却被张爱国轻轻松松化解了。

    “都该干啥干啥去,友娣洗碗,春月抹桌子扫地。”崔老太把两个儿子叫回东屋,安排明天去自留地干活。

    大家都发现,今年的稻子比去年减产了至少四分之一,谷穗小,谷粒也不够饱满,真磨成米算的话,少得更多。所以,今明两年得做好饿肚子的准备了。

    “妈妈。”

    “嗯,怎么啦”黄柔把衣服晾石榴树上,又把盆里的水泼到牛卵树下。

    “妈妈,我听见啦。”

    “听见啥”

    幺妹咬着嘴唇,晃了晃黄柔的袖子,“妈妈你来嘛。”

    黄柔擦擦手,跟着她进屋,还帮她把门关上,“小丫头神秘兮兮干啥呢”

    “我听见姨姨有小宝宝啦。”

    “哪个姨姨”话刚出口,黄柔的笑就没了。

    幺妹喊人很分得清,只有妈妈那头的“亲友”她才叫“姨姨”,而这村里就只有一个。

    再次确认道“你说谁有小宝宝啦”

    幺妹睁着大大的眼睛,一根手指头直直的指向隔壁。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见的呀。”黄柔以为她是在听脏话,其实不是,小地精在听植物们的八卦呢。

    两口子吵架,不止崔家人感兴趣,院里的植物们也七嘴八舌说起它们听来的,观察到的事情。

    已婚妇女怀个孕,倒是没啥好奇怪的。幸好刚才杨发财没打她,不然黄柔不是心疼周树莲,只是替那未出世的孩子心疼。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供销社售货员也是被幺妹看出怀孕的,忙蹲下身子与她平视,“那你告诉妈妈,她的宝宝多大啦”

    “三个月,还很小很小,只有我的巴掌大哟。”

    黄柔吃惊,三个月的胎儿确实也就79公分左右,跟她巴掌差不多。这孩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她可是因为学过生理常识又怀过孕才知道的幺妹的知识储备量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的

    诶等等,三个月

    黄柔觉着自己脑袋不够用了。

    往前推三个月,那正好是崔家吃西瓜的时候,杨发财那段时间被抽调到市里参加严打整治,据说一个月时间把火车站、班车站、自由市场的倒爷们抓得七七八八,整个阳城市安生了好长时间。

    为此,杨老太还洋洋得意的宣扬了一个月,说她儿子多么威风多么有面儿,领导不让回家来,住的是市公安局招待所,吃的是国营食堂,每三天一包烟啥的

    “你真确定是三个月”

    幺妹猛点头,“真真哒”石榴树和狗尾草这么说,就连翡翠兰也是这么说的,她最相信小兰兰的话啦。

    黄柔深吸一口气,孩子到底是谁的

    杨发财貌似还不知道老婆已怀孕。

    “幺妹乖,这件事不能跟别人说,就是奶奶姐姐也不行哦。”

    “好叭,妈妈我可以戴项链吗”

    黄柔揉揉她软软的脑袋,“当然可以。”不止可以,她还能帮她找回那个河蚌。

    不知道为什么,丫头似乎对那个河蚌情有独钟,做梦都在说梦话呢。可能是缺少玩伴和玩具吧,好容易得到一个玩具就让她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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