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大狱里面, 是最直观的人间地狱。尽管长安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可是,从踏入这阴暗的潮湿的, 臭虫老鼠遍地, 狱卒如牛头马面,蓬头垢面的罪犯如同等着下油锅, 下十八层地狱的鬼,没有半点儿人样。
长安一路哆嗦着, 要不是秦蓁在后面陪着她,她真的不敢进来,才走过两三间监狱,突然前面传来一声惨叫,她的腿依然,秦蓁快手在后面托住了她,她转身扑倒秦蓁怀里,“阿蓁, 我不敢,我不敢!”
“别怕!”秦蓁朝那狱卒使了个眼色, 那狱卒连忙点头,转身就去了。秦蓁扶着长安, “别怕, 实在不行我们就出去,换个地方见面,好不好?”
长安哭了一会儿, 她摇摇头,“不了,我能行!”
端王府是什么身份?在如今的大乾,老百姓吃了他们的肉,喝了他们的血的心都有了。而且自己的身份,她现在还想去探监,镇远侯府已经是把身家性命别在裤腰带上在帮她了。
秦蓁扶着长安朝前走去,经过一个大牢房的时候,里面突然有人喊了一声,“秦贱人!”
狱卒一听,吓晕了,冲了过去,隔着柱子狠狠地一鞭子抽了过去,那人抓住柱子的手,顿时,森白的指骨都露出来了。疼得那人嗷地叫了一声,这且不够,很快,来了好几队人高马大的狱卒,手里拿着鞭子,棍子,将牢门一打开,也不管里面是男人还是女人,老还是弱,直接动手又抽又打,惨叫声,哭喊声,求饶声,救命声一片。
旁边牢房里的人瑟瑟发抖,噤若寒蝉,连看都不敢朝这边看过来。
长安别过脸去,反而是秦蓁,朝里面的人看了一眼,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她已经不认得这里面的人都是谁了,问带路的狱卒,“这间牢房里关的是什么人?”
“大姑娘,您别问了,一群活不了几天的老鼠!”
倒是个灵活的人,秦蓁心想着,她正要抬脚过去,方才挨打还没有被打死的人又喊了出来,“秦贱人,你害死了我范家上下,你不得好死!”
原来是范家的人,秦蓁细细地看过去,认得出是范家老二,范翼遥同母异父的兄弟,当年,为了和范翼遥争宠,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大同那几年,这人也没少挤兑秦蓁。
人前人后,都喜欢含沙射影地嘲讽秦蓁,说她堂堂镇远侯府嫡女,居然倒贴他那父不详的哥哥。每次,当着秦蓁的面,范家这二爷都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生怕别人说他巴结了秦蓁,有时候还故意为难秦蓁。
这些都不说了,谁也不是银子,人人都爱,就算是金银之物,也还有人骂铜臭。秦蓁最讨厌这人的还是,他居然买了个瘦马,当做丫鬟送到范翼遥的房里,又买通了范翼遥身边的小厮,给他的茶里下了药。
大冬天里,范翼遥泡了三天冷水,又高烧了三天,几乎送了命。
秦蓁想起这些,看范家人的眼神都冷了下来,她不经意地扫到了躲在角落里的范家小儿子,当年,他自己不小心踩到水了,说是范翼遥推的他,功课不做,说范翼遥把茶泼在他书上了。
不管是邱氏还是范绍成,抑或是书院里的先生,没有一个愿意听范翼遥解释,范翼遥脾气也倔,别人不信他,他也不解释。把秦蓁给急得,那时候,因为太心疼他,逼着他去澄清自己,如今想来,每一次澄清都是多此一举。
“原来是老熟人!”秦蓁勾唇一笑,“既然还记得我,你们问候了我,我不问候一下你们,显得我不懂礼数。”
秦蓁指着范家的所有人,“好好问候他们,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的,都拿出来招待一番,行刑前,不许死了,哪怕是用老参吊呢,也要给我帮他们把命吊着,我要让他们后悔走人生这一遭!”
秦蓁磨着后槽牙道,今日要不是范家的人闯到她跟前来,她都要忘了这些人了。
长安得知是范家的人,气得连害怕都忘了,还在一边撺掇秦蓁,“一刀砍死他们算了!”
“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翼遥在范家受了十六年苦,哪一年没有性命之虞?都是拜这些人所赐,你说让我一刀砍死他们,我为什么要做这么仁慈的事?”
“二爷,三爷,求求你们了,别骂了,求一下大姑娘吧,求她看在大爷的份上,饶过我们吧!”
秦蓁从声音里能够分辨出来,这是邱氏身边嬷嬷的声音,她看了一眼,再也不似从前那穿金戴银,一身光鲜的模样,那时候,她因为秦蓁喜欢范翼遥人人皆知,对秦蓁这个出身镇远侯府的姑娘很是不屑,每次跟秦蓁说话,都是扬着下巴,手会不由自主地在鬓边摸一摸,那梳得一丝不乱,上了头油的头发,根根都冒着优越感。
嬷嬷不顾狱卒们的鞭打,扑了过来,跪在地上朝秦蓁拼命磕头,“大姑娘,让大爷来看看我们吧,都是范家的人啊,一笔写不出两个范字,范家对大爷再不好,也把他养活了这么多年,都在一个屋檐下过了十多年了,大姑娘,积积德吧!”
“胡说!”长安气得冲了过去,玉手握着拳头,“你们这些卑贱的人,谁跟你们一个姓了?也不看自己配不配,你们以前欺负人的时候,怎么不说都是一家人?现在怎么有脸来求情?”
秦蓁深深地看了这些人一眼,拉过长安,“走吧,没什么意思,何必白费口舌?”又吩咐狱卒,“好生伺候他们!”
“是,大姑娘放心!”
长安被拉着往前走,她方才愤怒的情绪一下子全部转为悲伤。秦蓁明白,不论如何,老太妃和王妃都是长安的亲人,看到她朝前迈出的脚步非常僵硬,她几乎是被自己推着在走,秦蓁也非常难过。
“要不,我们不去看了?其实,看了也没什么用,你也不是身怀绝技之人,不可能从这插翅难飞的刑部大牢里将她们救出去不是?”
同行的狱卒还有刑部的隶事不由得侧目朝秦蓁看去,难免腹诽,大姑娘就算说笑话,能不能不要当着他们的面说呢?
在刑部大牢里,这么大声音讨论如何越狱,真的好吗?
不过,秦大姑娘的爽直与强势又是出了名的,这一次,秦大姑娘过来,虽说是小公爷打通了环节,背地里太子殿下又专门派人来严厉叮嘱过,一定要把大姑娘伺候好,谁敢给大姑娘委屈受?
临到了前面关押皇族的牢房前边,长安全身发抖,还是按住了秦蓁,“阿蓁,你不要过去,就在这里等我!”
经过了指婚那一事后,秦蓁已经不可能再和老太妃和王妃讲和了。如果,没有曾经秦蓁因为长安,而把老太妃当自己的祖母,把王妃当母亲一般对待,秦蓁或许不会那么在意,而自己也不会这般尴尬,可是过去的一切都不可能改变了。
长安正要过去,秦蓁又拉住了她,“长安,我这个人大约是从小没有母亲的缘故,把很多感情看得非常淡漠。和老太妃与王妃之间,以前都是逢场作戏罢了,我也感觉得到,她们并没有把我当自家孙女女儿一般看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不要怪我这种时候了,还说伤你心的话,长安,过去道个别,当她们选择皇位的时候,儿女亲情都成了用来利用的工具,你也别太伤心了。”
长安伸出双臂抱住了秦蓁,呜咽道,“我知道了,阿蓁,从此以后,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别难过,以后会有的。”
长安才过去,老太妃和王妃便看到了,扑了过来,拼命地摇着柱子,“长安,是你吗?是你吗?长安,我的儿,你总算是来看我们了,呜呜呜,好孩子,你看看我们现在这样子,有多苦!”
因为是关皇族的,条件并没有前面别的牢房里看到的那么差,老太妃和王妃分别被关在两个不同的牢房里,地上很干净,有干燥的枯草,地上放着一碗白米饭,有菜有肉。
老太妃和王妃身上还是穿着进来时的衣服,若是之前长安没有看到范家还有别的犯人们那般惨状必定会心疼祖母和母亲,难以接受。可是此时,她才明白,哪怕端王府犯了这样不可饶恕之罪,宫里依然没有虐待过她们。
长安顿住了脚步,不敢向前了。
老太妃和王妃根本没有在意长安的异样,哭喊着,“长安,我的儿,你去求求皇上好不好,不要让我们死,不要让我们死!”
天知道,长安进来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行踪被泄露了,会牵连上秦蓁,此时,她听到监狱里祖母和母亲震耳欲聋的声音,她吓得直往后退,“不,我不是,我不是长安!”
“长安,你难道连祖母和母亲都不顾了吗?”
长安看着自己不认识的亲人,她很想问一句,起兵之前,祖母她们想过一旦失败,她和其他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的处境了吗?她被人掳走之后,端王府有没有派人出去寻找她?祖母和母亲为她担忧过了吗?
来之前,她没想过要问这些话,她想,端王府既然做了这样的事,皇上只是下旨端王的儿子女儿一律去为先皇守陵。能够保住后世血脉,端王府应该感恩,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祖母和母亲竟然会怕死,既然做出了那样的事,为什么要怕死呢?
老太妃和王妃同时都顿住了,眼里流露出了嫌弃之色,大约是没想到,长安居然不肯为她们努力,奔走,求情。而长安,也被自己亲人的这种眼光狠狠地刺了一下。
“是秦大姑娘带你来的吧?”老太妃冷静地问道,“你给她带句话,只要她肯留我一命,我愿意告诉她一个秘密!”
长安非常犹豫,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值得她以性命守护,那就只有秦蓁了。端王府害她差点失去了心爱的男人,端王府将有毒的箭射向了她,端王府更是将她失去母亲之后的那份乳慕之情当做可以利用的工具,这最后一刻,难道她的祖母和母亲还想再利用她一次吗?
“不,没有什么秘密比得上她后半生的幸福。这世上大凡的秘密都充满着杀机,不是为了杀她就是为了杀我,我不想要!”
“秦蓁,我知道你在附近,你过来,只要你愿意救我一命,我愿意告诉你一个永远不可能知道的秘密!”老太妃没有把长安的恐惧放在眼里,为了活下去,她可以不择手段,六亲不认。
“我来说!”端王妃争抢道,她朝着老太妃吼道,“母亲,您都多大岁数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您没有争过皇后,早就该死了,多活了这么多年,够本儿了!”
秦蓁本不想过来,此时却不得不过来,她吩咐身边的人,“把郡主带下去吧!”
长安不肯走,“阿蓁,你和我一起,不要听她们胡说!”长安有个不好的预感,她害怕极了,一定又是一个足以颠覆人心的阴谋,她太害怕失去秦蓁了。
“不会的!”秦蓁当然明白长安在怕什么,她抚着长安,“先下去休息,这里有我呢,不管她们说了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不一定会听得到,你也知道,这天底下,怕是皇上都救不了她们的命,更何况我!”
长安放下心来,她看着秦蓁,将她绝美的容颜记在心上,她怕再见面,她已经无颜见秦蓁了,“阿蓁,你要保重,我在外面等你!”
秦蓁走了过去,站在两间牢房的中间,背着手,“说吧,什么事?”
“你必须先保证,向皇上求情,饶恕我们!”老太妃道。
“饶恕你们?倒是说说看,你们有哪些值得饶恕的地方?”秦蓁冷笑道,“太子哥哥为了救下端王府的那些弟弟妹妹,在太极殿门口跪了一天一夜,皇后娘娘从端王府谋逆开始,就跪在佛前不吃不喝,一天一夜差点晕了过去。”
“如果我是你们,事败之时就会一根白绫了却此生,怎么还有脸活下来?”
“你!”老太妃怒了,盯着秦蓁看了许久,冷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妨告诉你,你的母亲不是病死的,而是中毒而亡!”
秦蓁垂下眼来,一双厉目盯着老太妃,声音颤抖,“是吴氏做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被小朋友闹得更新有点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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