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黑猫还在阿九的爪子下嗷嗷直叫,仿佛在催促死尸们赶紧消灭掉这群无礼之徒。
奉鸣齐艰难地用最后一丝力气从水潭里爬了上来,浑身湿漉漉地瘫在地上,眼角余光睹见这骇人的场面,吓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一骨碌重新爬起来结结巴巴道:“这可......怎地是好?”
能感觉到这里的每一具尸体的实力都相当于一位金丹期的修士。池家上下共一百二十七人,便是有一百二十七个金丹期。
阿九反倒悠然自得,还颇有兴致地逗手里呲牙咧嘴的猫,宋祁见他这般淡定,不知为何也跟着放松了些,外放神识笼罩整个庭院,发现不对的地方。
宋祁道:“这里只有一百二十三具尸体。”
仙家衙门的地户志记载,池家共一百二十七人,阴阳宅只能吸收自家阴牌上人的气运,所以除去新娘新郎,这里还差两具尸体。
转瞬间,尸傀们已至近前,阿九在黑猫身上拍下一道追息术,扬手将它放走了,眨眼黑猫就跑了个没影。
宋祁正支起结界护住三人,他这次不敢再过度使用灵力,导致结界忽明忽暗,被尸傀撞得摇摇欲坠。
一只骨节明晰的手轻轻握住了他,他错愕地回头去看阿九,阿九轻笑了声,就见那一大群原本疯狂攻击结界的尸傀突然停了下来,瑟瑟发抖地臣服在地,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你......”
阿九偏过头并没解释,而是望向灯火通明的前厅,道:“仙君哥哥,你似乎有位朋友来了,我只能送你到这程了。”
奉鸣齐第一个不干,就差抱着他的腿挽留,然而阿九只是一笑,拉过宋祁的手,放了一样东西在他手心里。
阿九道:“我也送哥哥一样东西好了。”
说罢,他朝后一退,腾飞空中绯衣飞舞,映着圆圆的月亮,眨眼消失在了眼前。
奉鸣齐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一而再受到惊吓,结巴的毛病还没好,问道:“那是谁,感觉不简单啊。”
宋祁摇了摇头,并没作答,他也无法回答奉鸣齐的问题,而是在想少年口中为什么说的“也”。
幽幽月光照射下,他手心里放着小玉牌,正是用来追踪黑猫气息的符牌。
正此时,前方传来奉鸣齐的惊呼声,抬眸看去,见他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通往前厅的水榭拐角处,此时正一脸喜色地回头朝宋祁招手:“与期兄!我家王兄回来了!”
又来一位大腿!
宋祁收起心思,面露喜色,从盘伏在地的一众尸傀中跑了过去,转过拐角,正见灯火通明的前厅宴席间,站着一位身材纤细的华衣公子,由于背对着他,只能看到那头格外乌黑亮丽的披肩长发,以及腰间佩戴着一柄流光四溢的宝剑。
此时宴席上那些被控制的散修们已经清醒了,正大着肚子伏在一旁拼命呕吐,此起彼伏的“呕呕”声不绝于耳。
那位华衣公子似乎十分嫌弃,捂着鼻子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靠着墙双手交叠在胸前,懒洋洋道:“要我看,不如你们倒吊个一盏茶的功夫,保管连胆汁都能吐出来。”
一旁的奉鸣齐阿谀道:“王兄,你刚去做什么了啊,可把我吓死了。”
华衣公子转过头挑了下眉,宋祁方才看清他的面容,只可惜他脸上带了半截面具,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和浅赤色的嘴唇。
那好看的唇一张一合,说的话却分外毒舌:“那你咋还没死呢?”
奉鸣齐似乎已经十分习惯了,宴席里那位说话阴阳怪气的散修此时吐完了,丢了半条命,幽幽地看着他们,冷笑道:“何不干脆让我撑死算了。”
王兄懒得理会他,眼角余光瞥见宋祁,难得笑容真诚了些,却也并没跟他搭话,而是径直往后院去了。
此时散修们已恢复得七七八八,虽然还是想做出点实绩来,但奈何实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宋祁建议奉鸣齐把他们送到山下去,这群散修却是不愿,非要实绩不要命。
宋祁也就不管了,他总觉得刚刚那位王兄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见这边没大问题,也跟着追去了后院。
他手里还握着绯衣少年留给他的符牌,虽说少年并未透露真名,但到底救过自己,他留的东西,应该是可信的。
一路往后院去,周遭花影重重,檐下琳琅声不绝,一时反而显得越发寂静。
宋祁觅着追息符的提醒,到了一处修得十分华丽的阁楼,那阁楼张灯结彩,红绸在阴风里时起时落,无端添了些波谲云诡。
上了阁楼,见傀儡新娘正端坐在铜镜前,那位被砍断一只手的新郎在给她细细描眉,宋祁屏住呼吸隐于黑暗中,静静等着。
抽空胡思乱想,按理说结婚后就是洞房花烛夜,这......他们要怎么洞房?
外面突然传来一道震天巨响,抬眸一看,不远处居然有个房屋生生挪了个位,从原本的艮位变成了巽位,竟是有人在逆转风水!
这一看,就是那位王兄的手笔,这未免也太嚣张狂傲了些。
新郎往外看了一眼,俯下身亲了一下傀儡新娘的额头,化作一道黑芒往那边去了。原来他竟是个魔修。
趁此机会,宋祁闪进房内给傀儡新娘施了个定身术,想要通过她找到幕后操控这些尸傀的人,然而还未动手,就见那新娘红唇微启,吐出一句:
“抬头没有神明。”
宋祁咦了一声,发现这具尸傀体内居然还残存着少许生前的意识。这种情况极少数,只有死前执念极为强烈,才会存在死后的躯体里。
宋祁抬起的手正犹豫地收了回去,一道长鞭突然破空袭来,宋祁侧身避过,只见长鞭砸落的地方,裂开一道深深的沟壑。
面带病容的轻衫少年出现在门口,衣上绣的金凤凰在红烛下耀耀生辉,那只黑猫卧在他肩上,看到宋祁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少年快步走来,护在傀儡新娘身前,沉声道:“离她远点!”
宋祁依言退了两步,微微笑了下以示友好:“这就是你阿姐?”
少年满脸怒容,却是不愿回答,他转身检查了下傀儡新娘,发现她胸口的那道剑伤,眼底的怒意更甚了。
罪魁祸首宋祁:“......”
外面轰隆声不绝于耳,就算新郎过去了也没阻止王兄搞拆迁大业,便是在这样的声音下,少年开口了:“我和阿姐是天道的人。”
天道,在原文里倒是出现过,执审判一职,中二点的说法就是“正义的化身”、“天神的宠儿”。
天道人善谋略,习纵横之道,其下弟子分为三派,一为制衡之道,二为顺势之道,三为破局之道。
少年接着道:“二十年前,天道门派任务给我阿姐,让她收回禁术尸傀术的孤本,阿姐便下山了,这一去,她确实带了禁术回来,可也违反了门训,被逐出天道门,临走前,她笑着跟我说要嫁给如意郎君。”
天道门首条门训便是:门下弟子绝情断爱,不可妄动凡心,违者,一律逐出门,不得姑息。
隔了半晌,却没听少年继续说,宋祁不由发问:“后来呢?”
少年容钰怒气冲冲的转过头瞪他:“后来?后来我怎么知道!我来的时候我阿姐就已经成这样了!”
正这时,傀儡新娘又开口了:“我阿娘说过,糟蹋别人的真心,总有一天会双倍还回去的。”
红烛照着她美艳苍白的侧脸,那眼底泛着柔柔的波光,藏尽了女儿家的心事。
容钰一听这话,眼泪夺眶而出,他嫌丢人,转过头胡乱擦了几下,却越擦越多。
宋祁迟疑地递给他一张手绢,容钰倒是接了过去,用力擤了下鼻涕,随即狠狠扔在地上,等情绪平静下来,才道:“我阿姐骗了人,人家也骗了她,倒也是天道好轮回,活该罢了!”
宋祁当真没想到,这位少年骂起人来,连自己姐姐都不放过。
然而他刚说话,那傀儡新娘竟歪了下头,迟缓地抬起手,十分轻柔地覆在少年的脸上,那双眼睛依然温柔,仿佛依如生前。
容钰愣愣的发呆,宋祁却是听到帷幕后传来的哐当一声,抢先冲了过去一撩帷幕,看到一位黑乎乎的小鬼坐在床榻上晃着双腿,伸着的十指指头各有一根银丝,连在虚空处消失不见。
那小鬼见到宋祁后吓了一跳,银丝缩回手指里的那刻,傀儡新娘的手也瞬间落了下去,整个都像断了线的傀儡,松垮垮地跌在容钰怀里。
容钰也看到了帷幕后的小鬼,眼底闪过惊讶,在宋祁拔剑攻击去时,一条长鞭缠住了他的脚,也就这一会时间,那小鬼从大开的窗户溜走了。
宋祁疑惑地看了眼低着头的容钰,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得外面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呼啸,接着地动山摇,他脚步一顿,暗道王兄那边可能出事了,调转方向往楼台水榭而去。
乌云蔽月,楼台那边可以用惨烈来形容,到处皆是被法术轰炸出一片废墟,便是在这废墟里,锦衣公子一手刺进新郎的胸膛中,直接将他的心掏了出来,取出内丹后将人一甩,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将手指上的血迹擦干净。
闻声赶来的诸位散修赅地怔在当场。
奉鸣齐结结巴巴道:“王......王兄?”
然而更加震惊的还在后面,失了掌控的傀儡新娘在这时,居然回光返照般,一步一跌,摔到新郎身前,看着他涣散的目光,眼中竟流出一道血泪,轻轻道了声:“池郎,对......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后,她的眸光跟着新郎一起暗淡了下去,从此那双眼中再没了柔情蜜意。
空气中是难言的安静,大好的喜事荒谬地开始,凄惨地结束,上下累着一百二十七条人命,连通这阴阳两宅,诡秘怪谲。
一道道流光自高空闪过,身着水蓝色衣袍的衙门中人赶到,落地后快速分布下去,行动迅速收拾残局。
周围目睹全程的散修们低头议论纷纷:
“这玄真派还真是无用,这么大的事连个外门都没来,都完事了才来衙门的人收拾。”
“可不是,若不是运气好,我等恐怕都得葬身此地。”
奉鸣齐又是惊又是惧,小心翼翼地移到王兄身前,悻悻笑着打破沉寂:“哈哈,没想到王兄你竟如此厉害,恐怕不单单只是个散修?”
那王兄也自未消的灰烬中弯了眸子,不知几分真笑几分假,他慢悠悠道:“哦,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
那只修长的手指搭在脸上的面具上,缓慢移开,露出艳夺天下的真容,只听他在连连抽气声中道:
“在下玄真派宗主座下二弟子,王昱,请多指教。”
侧过头,青丝滑落肩头,他看向宋祁弯眸一笑:“大师兄,别来无恙。”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