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奉鸣齐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玄真派?!”他转过头又看向宋祁:“你......你你你是玄真派首席,破尘剑宋祁?”

    那一瞬间,宋祁从他脸上看到了三观在破碎,奉鸣齐还在喃喃道:“这半年来,王兄你居然一直藏得这么深。”

    宋祁将手拢在袖子里,往后一站,躲到了王昱身后。

    前来收局的衙门弟子上前对宋祁拱手道:“大师兄,这事要怎么公布给百姓?”

    宋祁一怔,扫了眼三三两两坐在一旁打坐调息的散修,沉吟一声,道:“劳烦将地户志再给我看一眼。”

    那名弟子闻言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古书,宋祁接了过来,走到一盏红灯笼下借光翻看。

    在孤雁池家那一页,标注着一段话:开元五年,池家三子娶一女,从此家运亨通,扶摇直上,隔六月诞两子,一子胎死腹中,一子年幼时不知所踪,一年后池家大公子暴毙。加以上,共计一百二十七人。

    宋祁拧起了眉。

    一旁的容钰还红肿着眼睛,看到地户志跟着扫了一眼,脸色当即又青又红,憋了半天才缓过哽在喉咙里的一口气,道:“池家三子?!我阿姐嫁的人分明是池家大公子池无夜,三书六礼,黄天为鉴,怎地......怎地......”

    他连连后退了几步,一脸不可置信,看到躺在地上的那具傀儡新娘,一时竟心痛不已。

    宋祁心中已隐隐有了些猜测,取来笔墨,借着昏黄的喜烛光写道:

    开元三年,死者容鸾奉师命下山收回池家的尸傀术孤本,与池无夜相遇,以其对自己的感情顺利骗来尸傀术,交于宗门。

    开元四年,容鸾与池无夜暗通款曲,互生情愫,判出天道门,定下三书六礼,池家明媒正娶。

    开元五年,池无夜与家族生得嫌隙,池家改新郎为三子,隐瞒容鸾将她娶进家门,以其天道人的身份加气运与身,生意扩展至大江南北。

    同年,容鸾不服屡次反抗,被池家关于阴宅之中,诞下一死胎,另一位不知所踪,次年池无夜失踪。

    开元二十五年,池无夜练就尸傀术,屠杀池家满门,以满门为散之气运加之于身,重娶容鸾......想要复活她。

    宋祁将墨迹吹干,递给衙门弟子道:“你将这张纸印上公章张贴出去就行。”

    弟子弯身领了宣纸,后退离开。

    宋祁抬眸看向一片凄凉的喜事楼台,心道,人死怎可复活,这不过是池无夜心存的妄想罢了,他也只能暂且以目前所知拼凑个大概,真实如何,恐怕只有黄泉下的那一家人才知。

    那池姓一家,估计用死人召来的钱也不安心,才广施善缘,以求心安吧。

    下山途中,容钰已不见身影,仙家衙门的人将无妄死掉的人葬在外面的荒林里,一把火烧了阴宅。那只黑猫则守在容鸾的坟前,喵喵叫着不愿离去。

    王昱倒是有闲情,给池无夜和容鸾建的是个合卺墓。

    回到落脚的客栈,众人已累瘫,小二见他们回来,满脸笑容吆喝着叫卖美人醉,一瞬间就卖出去了许多,散修们举杯痛饮,想要借酒消掉死里逃生的后怕。

    一时间客栈大厅里尽是醉酒后的胡言乱语。

    宋祁坐在窗边,一手支腮,看着天际的那轮明月若有所思。

    一道人影落座在他面前,兀自给两人倒了杯酒,笑问道:“大师兄,在想什么呢?”

    宋祁收回目光盯着眼前的酒盏,恍惚了一阵后才道:“我在想,容鸾的那两个孩子,还有传闻中的天道门。”

    以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那位操纵傀儡新娘的鬼修。

    王昱仰头饮了一盏,又给自己满上,边道:“想这么多做什么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说罢,举杯敬宋祁,再敬那轮明月,喝完一抹水色潋滟的唇,一转话题道:“师兄你算卦吗?”

    宋祁道:“嗯?你还会算卦?”

    王昱像模像样地掐指算了起来,半晌后才一副高深模样道:“师兄这是命犯桃花了啊。”

    宋祁一愣,王昱扬了扬眉,摩挲着杯沿道:“我家大师兄可真有魅力,不过这烂桃花也多,师兄可要挑仔细了。”

    宋祁一脸不信。

    翌日一早,玄真派急召他们回宗门,天光熹微,宋祁牵着白驹在城门口等王昱,不远处便是榜文告示,许多百姓围在那里,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这池家可真是丧尽天良啊。”

    “苍天有眼,活该落得满门被灭,外亲什么的也都该死绝。”

    “要我说,连个坟都别给他们挖,把那宅子卖了,他家的钱都得捐出来,”

    以前的赞誉多热烈,如今的痛骂便又多犀利。

    宋祁啃着烙饼,事不关己地听了一耳朵,转头时看见城墙脚下卷缩着一位黑衣褴褛的小孩,他面容苍白,嘴唇干得起皮,大冬天赤着脚,身上的衣服缝了好几个补丁,依然破得能看见里面的皮肤。

    那小孩分外敏感,察觉到宋祁在看他,侧过头瞪了回去,如同一只落在陷阱里的小野兽,用尽全身力气宣示自己并不好惹。

    穿得十分厚实并吃着滚烫烙饼的宋祁:“......”

    心里有些不自在,走过去轻轻将怀里揣着的另一个烙饼放在了那小孩的膝盖上,微微颔首后,听得王昱策马而来,白衣衣摆从小孩眼前轻拂而过,他翻身上马,两人一道出了城门。

    那黑衣小孩握着烙饼,眼底阴冷,而在他的头顶,高高的城墙上,坐着一位满身鬼气的小孩,正晃荡着双腿,十指挑动银丝。云层移开,灿烂的日光照见那十根银丝正全部连在城墙脚下黑衣小孩的身上。

    -

    回玄真派已是两天后的下午,去执法堂登记完,宋祁扛着满满一大袋核桃回了太华峰,但却不见岁岁,只见邱鹤。

    邱鹤似乎难得有空闲,在林子里自己跟自己对弈,自己输给自己后皱眉苦思冥想,未了看见宋祁,站起来行了一礼,喊道:“大师兄。”

    宋祁弯了弯眸子,走过去看了眼棋局,黑子杀伐气很重,白子却一退再退,神奇的是,最后赢的竟是白子。

    正想细细研究,邱鹤脚一歪摔了一跤,弄散了棋盘。

    他很是惆怅得看着乱成一盘的黑白子,摇头叹道:“哎!我还想试试有没有回旋之法呢!”

    宋祁笑眯眯地宽慰了他一句,将美人醉拿给他,道:“我记得你喜品美酒,就从孤雁城带了一壶给你,可还郁闷?”

    邱鹤两眼一亮,如获至宝地接过来,道了声“谢谢大师兄”。

    告辞后,宋祁备好衣袍准备去沐浴。这一路风尘仆仆,虽说修真者身体自洁,但多日不洗澡还是感觉很不舒服,他还没脱离当凡人时的一些习惯。

    玄真派有专门的澡堂,通常来这里的只有外门弟子或内门弟子,此时他们皆在各自的师父门下学习术法,倒是赶了个清净。

    宋祁行到最里处,施法布了个屏障,刚脱下外袍,突听水池深处传出噗咚一声,水面上荡开一截火红色的衣摆,如同渲染开的血。

    心中一惊,宋祁下了水快速游了过去,相隔两米时,水底下的那个人突然扑腾出水面,大口喘着气。

    宋祁:“岁岁?”

    小团子不知什么时候潜在水池里的,身上穿着一件成人式的红衣,小身板无法撑起,松松垮垮披着。

    看见宋祁后,小团子扑腾着游了过去,撞到他怀里,扒拉着宋祁的衣襟道:“师兄我好想你!”

    宋祁心里一软,正要回他一句,就见小团子的脸色突地黑沉下来,挂在宋祁身上小狗似地上下嗅了嗅,随即一副被负心汉抛弃的模样控诉道:“你身上有别的小孩留下的气味!”

    宋祁缓缓打出个“?”。

    小团子不依不饶,非要宋祁把身体洗干净,甚至想上手亲自给他洗,宋祁悚然一惊,把他抱起放在水池边坐好,道:“我自己来就是了。”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沾的什么味被小团子闻见了。

    走到小瀑布前,宋祁背过身褪了衣服,还奇怪地闻了闻。

    小团子在他身后道:“师兄你要皂角吗,我给你送来。”

    宋祁道了声“不用”,突然想起什么,侧过头问道:“你这身上穿的谁的衣服,这么大一件你穿不了。”

    小团子托腮看着宋祁光洁的后背以及披在一侧泼墨的长发,稚嫩的声音微哑:“是别人落在这里忘记带走的,我就拿来穿着玩玩。”

    这一趟出门回来,小团子比起以前,说话好像利落多了。

    看来核桃是真的有用!

    宋祁这般想着,便笑眯眯地回头瞅了眼越来越赏心悦目的小团子,这一看有种很怪异的熟悉感,他的视线落在漂浮在水面上的红衣衣摆上,恍惚看到那上面绣着金莲暗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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