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庄沢不确定般重复了这两个字。
“是啊, 大人!”侍女更加惶恐, “夫人没有回到原来的院子,而这一路上也都寻过了, 根本不见半点踪影。”
后方赶到的晏明听见这话, 止住脚步。
本以为大人眼中会铺满戾气, 将一众服侍夫人的人问罪,没想到他只是往关押公主和太子的地方而去。
晏明候在外边,小半个时辰后, 见到大人出来, 那件本就张扬似火的红袍, 似乎更鲜艳了。
而他的身上, 有着挥之不去的浓烈血腥味道。
晏明滚了滚喉咙,跟着大人往假山而去, 最终在一座偏小的假山前站定,看到大人用手一遍遍去试探,最终待到假山门开,毫不犹豫踏了进去。
难不成夫人是无意中藏进了这座假山内?
晏明暗自思忖, 难怪大人这一路上, 都显得特别的平静。
可当他跟着大人一道进去,将这座假山下的密道走遍,没发现任何一点夫人的影子, 甚至走到了所在的出口花楼,也只见到大人在出口蹲下身子,拾起了一件配有铃铛的小饰物。
那个小饰物静静躺在大人手中, 对比起大人的手,倒显得饰物粗糙了。
晏明想起来,这件小饰物,是方才佩戴在夫人头上的。
此刻,他终于见到大人脸上有了些不一样的表情。
大人将饰物慢慢收紧,沉下眼眸,那份令人心惊胆战的阴狠,似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连他此刻看了,都有一些腿软。
半个时辰后,花楼的每一处角落都被搜遍,可依然不见夫人的任何踪影,也并未有人在此见到过夫人的模样。
此时城门紧闭,晏明见了大人要率人寻遍京城各处,连忙劝道:“大人!万万不可,这样一来,我们的行踪便全暴露了,恐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庄沢连那惯常的笑容都未曾带,淡淡扫他一眼,轻问:“本官做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教?”
虽然眼神很淡,语气也轻,但晏明止不住打了个冷战,如有一盆冷水泼下,僵在原地。
大人现在随便一句话,都能剜到人的心上去啊!
夜幕沉沉,晏明望见大步走去的人,红袍与墨发被风吹动,一股子张扬肆意的劲,可他望见他挺直的腰杆和看似平静的脸时,竟然生出一种想法——
大人,好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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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过去三日,这三日来,全城各处搜遍,依旧不见人影。
兰溪端着吃食在外,想轻敲门,却又被人给制止了。
抬眼一看,抓住她手的人是陆云轻,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到一边,才低声道:“你还不知道九千岁?若是夫人未曾回来,那他是不会恢复的。”
兰溪面色犹豫:“可大人为了找夫人,每天就吃那么一点,睡得也少,现在都不知道成什么样了,若是夫人回来,见了大人这样,肯定是要心疼死的。”
陆云轻瞥了眼之前是宁和音住的侍女房,现在却被一个男人占据,除了外出寻人便是窝在房里,都不知道在干一些什么,微叹口气。
“你觉得夫人,还会回来吗?”
这话一出,兰溪瞪大了眼。
两人对望,沉默半晌过后,兰溪冷下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夫人不回来了,你还想鸠占鹊巢?”
陆云轻没因为她最后四字生气,反而抿了抿唇:“看吧,你也觉得,夫人不会回来。”
兰溪端着餐盘的手一颤,垂下眼。
她好像是这么觉得了,可是她不该这么觉得的。
夫人,若是还在的话,究竟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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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墨发散下的男人和衣而卧,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起身,走至书案前,提起笔,开始完成那副未完成的图。
崭新的羊皮纸上绘着山川和大地,被认真地一个个做了标记,此刻毛笔落下,又开始绘起河岸与海流。
有一处因为神思混乱,落笔重了一点,庄沢握紧笔杆,沉沉盯着,最终,还是换了一张崭新的羊皮纸,将原先的图案临摹上去。
一旁火盆里烧过的灰烬残渣,已经堆积如山,而新一幅看似完美无缺的羊皮卷,又被丢了进去。
火折子被点燃,一道丢进,火苗开始舔舐,毫不留情。
门在此时被敲响,庄沢提笔的手一顿,听到门外晏明急不可耐的声音:“大人,有消息了!有人在东海渡口见到夫人的身影了!”
庄沢眸色变幻,视线落在羊皮纸上,提笔顿住的地方,正是东海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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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馒头,不吃!”
宁和音看到如玉指尖递过来的开裂馒头,很果断地呸了声。
眼前的人把馒头收回,微嗤一声:“现在还有馒头,若是到了岛上,你连馒头都没得吃。”
太贱了!
宁和音在心里骂了声,表面很淡定地道:“那就把我饿死算了,那你也等不到庄沢来了。”
面容如花般的男人绽出一笑:“你是在威胁我?”
对上那双情绪变幻莫测的眼睛,宁和音忽然觉得他跟某个人有点像,可到底哪里像,又说不清。
“算了算了,给我喂吧,”宁和音没骨气地说,“能不能泡点水,太硬了,嗓子疼。”
叶绯望着她灰扑扑的小脸,动了动唇,没说什么,起身去给她打水了。
宁和音望着他的身影离去,毫不犹豫,往地上呸了又呸。
这谁能知道啊?
三天前她躲进假山里的那条密道,结果很容易地就发现了藏宝图,带着藏宝图从原出口出不去,只能一直往前走,最后的出口,是一处花楼。
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出去会被叶绯逮个正着。
而且他还像是开了天眼似的,见到她身上的藏宝图,就知道是干嘛用的,当即带她躲在一处暗室,等到庄沢派来搜寻的人寻过,天色大亮,又带着她钻潲水桶里出了城。
那滋味,想起来,一辈子都难忘。
按照她的想法,叶绯可以拿了藏宝图就跑,大可不必一直带着她个拖油瓶,可她经过三日来的分析,又见到昨日叶绯故意泄露了他们行踪,终于确信,这份藏宝图的藏宝地点,还需要什么人来开启。
而这个人,就是庄沢。
所以她成了诱饵,庄沢就是那条将要被钓上来的鱼。
其实她也不确定,庄沢会不会为了她来,或者就算是来,为的不是她,是藏宝图也不一定。
时至今日她总算明白,女主跟藏宝图比起来,好像这些个反派男配什么的,都更喜欢藏宝图。
也对,江山和美人什么的,一般都是江山重要。
女主的后宫,没了。
可她的夫君,也跟着没了。
她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叶绯打水回来给她喂了馒头,最后说:“还有一炷香时辰便要开船,你要是待会觉得不舒服,就及时说。”
宁和音不晕船,可这时候忍不住嗤一声:“就算是我晕船,你有那个钱请大夫吗?”
叶绯:“……”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手一伸,轻巧把一朵显眼的珠花摘下,勾唇:“这不就有了?”
宁和音冷笑得更厉害:“你敢摘,可你真敢把它拿出去吗?”
“激将法倒用得不错,”叶绯一笑,“可惜对我没什么用。”
他把珠花重新簪回她头上,又笑了笑:“好看,想必就算是晕船晕到昏死过去,也还是好看的。”
宁和音:“……”
策略无效,只能在心里狂骂贱人。
等到叶绯靠在另一边,看似要休息了,宁和音眼神止不住乱飘,最后飘落在他身旁的那柄剑上。
那是一柄重剑,乍一看跟叶绯并不相配,可当看到他提起重剑时毫不费力的模样,又觉得先前生出的是错觉。
很配,配到宁和音神思飘忽,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
他们住在半路的客栈里,庄沢半夜出去追人,最后带了一道刀伤回来,而无恙的师兄莫名其妙死亡。
她想了很久,终于开口问:“那天晚上的人,是不是你?”
叶绯睁眼:“哪天晚上?”
宁和音“呵呵”干笑一声,闭口不说话了。
“喔……你说的是那晚阿,让我想——”他话没说完,甲板上方传来细微动静,很微弱,却也被他听清楚了。
叶绯漾出一笑:“你的夫君来了,你猜猜,他有没有按照我的意思,是只身一人前来呢?”
宁和音脑海忽然浮现出一段剧情,叶绯想要设计庄沢,可惜庄沢用了反间计,到头来害的人成了他自己。
脸上多了一道伤疤的叶绯表示,不杀庄沢报仇,此生誓不为人。
由此可见,毁了叶绯的容,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宁和音恍然想,已经过去了三天,裴玥会不会已经被庄沢给杀了,裴镜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所以现在进入下一段剧情,该轮到叶绯了。
她不敢再往这方面想,看着叶绯离开,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来的人兴许不是庄沢。
可同时内心的另一方面,有小心思作祟,她想见他,想抱抱他,还想在他怀里撒娇,告诉他,这三天来,她到底受了多少的委屈。
闭了眼没过一会,有双重脚步声响起,察觉到一道炙热目光落她脸上,宁和音的小心脏怦然一跳。
她不想睁开眼。
叶绯却是毫不客气地拆穿:“方才还醒着跟我调情呢,这下见夫君来了,又装死了?”
宁和音:“……”
调你妈的情!
你这样是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还会带着她一起死知不知道!
“夫人。”毫无波澜的熟悉声音响起,宁和音再怎么装,也没办法忽视了。
她睁开眼,见到眼前人的那一刹那,微怔了怔。
他的脸庞明显消瘦很多,漆黑如夜的眸底有了血丝,眼下一向白到透彻的肌肤上,更是有着一片淡青灰色。
这么憔悴……
难不成,真是因为她吗?
叶绯把人往地上一推,明显跟她一样中了软骨散又被绳子捆住的人,毫无反抗之力,直直栽倒在她身边。
“别说我不识相,给你们一个时辰单独的空间,这样总够了吧?”叶绯说完,笑着离开。
庄沢挪动身形,坐稳身子,望向一旁的人,发丝蓬乱,净白的脸多少被脏污遮掩,完全不复消失之前的模样。
宁和音察觉到他的视线,淡淡抬眼:“藏宝图在他身上。”
庄沢敛眸,不语。
宁和音又道:“我知道你用了反间计,这船上的人都换成了你的人,对不对?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把叶绯拿下,何必再苦兮兮做戏呢?”
说完后她闭上眼,往旁挪了挪身形,似是不想再说任何废话。
其实宁和音心里怦怦跳着,她猜想到了结果,只等庄沢的目光跟刀子一样,落在她身上,把她从头到尾钻出无数个大洞来。
却没想到,身旁的人开口,只是问了一句:“这三日,你过得好吗?”
宁和音心里一堵,他还有脸问?
一看就知道过得不好了,还需要问???
宁和音装死不搭理他。
“我也过得不好,”庄沢挪动身形,靠近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所以日后,别分开了。”
宁和音耳朵一烫,连忙睁眼转头,谁知道两人脑袋挨得太近,她的唇恰好擦过了他下唇。
四目相对,宁和音从他漆黑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瘪着嘴的脸庞。
连忙偏过头去,抿嘴,板起脸来:“我们两已经没关系了,分开是理所当然,在一起才叫奇怪。”
“但现在,不就在一起吗?”庄沢笑出声,“奇怪吗?”
宁和音被他风轻云淡的笑刺激得脑袋嗡嗡,忍不住说:“我跟你在一起一刻都不到,我跟叶绯孤男寡女三天,是不是比你要自然多了?”
话语一出,庄沢微勾的唇恢复平整,从余光看去,整个人面色虽然不变,眼睫却是稍垂,眸光陷入一片乌黑死寂。
如同深不见底的潭,任风拂过,不见丝毫动静。
良久,宁和音望见他,又轻轻笑起来。
“我穿的红袍,好看吗?”他低声问,话语微不可闻。
宁和音撇撇嘴:“我现在觉得,红袍不衬你,叶绯穿鲜艳的颜色,比你好看多了。”
又是良久的寂静。
宁和音等不住闭上眼,才觉得耳旁有微弱气息拂过,辗转来到脸侧,又挨上她的唇。
触上唇的前一刻,她微睁眼,撞进那片深邃幽暗里,听见他说:“我不在乎。”
她的唇瓣干裂,他的情况也没好上多少,并没有那种软软相触的感觉,他含着她的唇,轻轻柔柔,如同安慰。
气息萦绕在鼻尖,宁和音睁着眼睛,不知不觉,就有温热的东西从眼眶里滑落。
被庄沢察觉到,他放开她的唇,又去吻她的眼。
酥麻温热的触感一直存在,一下又一下,宁和音的心跟着这节拍跳动。
然而内心,某个声音告诉她,还是不能就这么认输。
动动唇想出声的那刻,庄沢却先动作,他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喃喃说:“只要是你,就够了。”
宁和音从来没见过神色这么温柔的庄沢。
他的桃花眼里,似藏了一汪春水,就那么在她眼前,很近。
近到让她以为,从来没有距离。
他对上她的眸子,这份温柔,几乎要将她溺毙。
“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人了。”
他贴上她的脸颊,在她耳畔,又一次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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