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郡守府中,宴饮至日暮时分,潘濬才被亲随搀着乘车回家。
他是真的高兴,畅怀痛饮。
糜芳卡关羽的物资,也卡降军的物资,潘濬负责周转降军物资,并有审核物资落实情况。
今天与糜芳酒后吐真言,酒也喝到位,以后的工作就方便了,再也不用听田信那仿佛讨债一样的督促声。
潘濬昏昏沉沉又快快乐乐登车,与同样醉酒笑容洋溢的糜芳摇手辞别,还不忘嘱咐:“府君留步,留步。”
糜芳也被两名亲随搀扶,站在门洞内避风,亦高声叮嘱:“明日务必与老夫一道送吴侯使者西行!”
此刻田信正徘徊在江陵旧城的城墙上,江陵是楚国国都历经四百余年发展,秦汉以来又是荆州重镇。
所以江陵旧城十分庞大,仅城墙周长就有近四十里。
现在关羽修筑的新城,其实就在旧城内部,在旧城南部依托原有城墙修筑,是一座城中城。
旧城内的宅院房屋多已拆除,成了江陵新城的建筑材料,而土地复耕。
旧城城墙也拆毁一截,补用在江陵新城。
襄阳是荆北坚城,也只是刘表手里发展来的城市,城池坚固远不如江陵旧城。
而关羽修筑的江陵新城的城墙高近三丈,厚近两丈,又有旧城城墙作为屏障,自然称得上固若金汤。
就凭吴军的攻坚能力,以现在的兵力,足以固守江陵。
可吴军打不下江陵,又怕关羽回援,极有可能分兵抄掠人口,破坏城外的军屯、民屯。
江陵、公安二城重要,可荆城、汉津二处据点也重要,荆城是军事大本营,储备铠甲战具及部分粮秣;汉津是水军大寨所在,现在正囤积着从吕蒙那里运走的十几万石湘江白米。
吴军来袭,荆州水师将十分尴尬,到底是回援江陵争夺长江水利,还是封锁汉水拱卫襄阳。
不争长江水利,那吴军就能获取战场主动权,可以快速行军,将荆南分割的支离破碎,荆南地区掀不起有效反击。
放任吴军垄断长江水利,那马超的三千骑兵就会堵在白帝城,无法迅速抵达荆州参战。
千里江陵一日还,马超所部乘船来江陵,随时都以参战;如果舍弃水利步行来荆州,必然人困马乏,难以再战。
若争,那曹军有集结主力重夺襄阳的可能性。
最关键的是荆北南阳郡、南乡郡会重新被曹军掌控,关羽前后吸纳的近万荆北降军就会成为不稳定因素。
除非赶在降雪前,尽可能的将荆北军的家眷迁移到襄阳,安置在汉水南岸,解除荆北军的后顾之忧。
家眷在手,由不得他们不死战。
可现在还有时间迁移荆北军家眷?即便有时间,关羽会不会做这种有违人伦的事情?
思索间,他见黄权从南岸回来,队伍里多了十几户人口,这应该就是公安城里的官坊铁匠。
他走敌楼下城墙,出城迎接黄权。
两人并马走在队伍侧面,黄权吐着白气:“将军,本官思索再三,并未擒拿傅士仁。”
田信静静听着不做询问,黄权见他能沉住气,就说:“为汉王大业计较,为天下人心计较,区区公安一城实属微末。唯有吴军袭夺公安城,才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使吴人难逞口舌之利。”
“将军,吴军背盟来袭,此战已不在江陵,也不在荆州,而在天下。”
“我若有备,岂不是有失诚信于盟友?”
“为防吴军混淆黑白,愚弄世人。”
“区区公安城,就让与孙权。”
黄权说罢吐一口浊气,目光沉重:“公安城虽系江陵屏障,死物也。守卫江陵,我以为将军远胜十座公安城。”
虽是恭维之语,田信也听明白了:“护军着眼于天下大局,我不如也。护军计较,我也明白,是捉贼捉赃之意。还请护军宽心,田某誓与江陵同存亡。”
黄权扭身拱手:“那江陵之事就交付将军,明日黄某会分批押解余下降军前往糜城。”
田信心中感动,拱手回礼:“护军未得傅士仁通敌证据,便如此信我,我……”
黄权呵呵做笑:“也不尽然,非是某笃信将军,实在是将军一席话如冷水激头,使某警醒。如今上至汉王、君侯,下至群臣将校无不傲然。纵有察觉事态将变者,亦不敢直言忤逆。”
此刻郡守府,清净的庭院中。
于禁再次沐浴,更换新衣后盘坐在烛台侧近,双,上面有曹操私印、落款,绝非伪造。
他泪流哽咽不能自已:“某一时贪生贻误国家,愧对大王厚恩!”
一侧副使虞翻屏气凝神,这时候正使孙仪、糜芳都换了新衣服进来,脸上酒晕未散。
糜芳拿出一卷精细白绢递给孙仪,孙仪铺开后上面正是江陵周边布防图。
于禁收敛情绪也一并参观,糜芳指着江陵下游沿岸设立的烽火台说:“南岸烽燧非我所管,北岸皆在我调度之下。但关羽法令严苛,军士见吴军旗帜,自会点燃烽火示警,此非我所能制止。”
孙仪年轻,问:“那如何破这三百里烽火?”
“吴军先锋可扮作我糜氏商船旗帜,北岸烽火守军不疑有他,擒之者易。”
糜芳意气消沉,缓了缓才说:“大军突抵公安,守军千余,傅士仁心中积怨由来已久,岂会为刘备效死?”
孙仪看一眼虞翻,见虞翻沉吟无语,就指着布防图标注的军营问:“久闻田孝先勇冠三军,乃关羽、刘备宠爱之将。此人在侧,恐事有反复。”
糜芳回答:“其麾下兵马不是荆南诸夷,就是关陇降军。夷兵久战军心懈怠,关羽不能用,才使田信督率至江陵休缓。关陇降军还未抚养结恩,又岂会为田信效力?”
“再者,近期内田信所部夷兵将轮番回归武陵、夷陵、零陵视亲。”
“待潘濬将夷兵所需的酬功布帛发放完毕,夷兵归心似箭,非田信能制止。若遇大军,夷兵孤寡,又已获赏,岂有拼死再战之理?届时,彼众自散矣。”
于禁这时候也开口:“田信机敏警觉,吴侯大军当速行,迟则生变。”
才说完,于禁就见孙仪面有讽笑,于禁不由面红耳赤,心中愤懑。
虞翻轻咳一声,指着城中兵营询问于禁:“今日田信将兵五百入驻城内?”
于禁点头:“正是,乃其麾下骁锐之士,铠甲、战具精良。以我看来,此部锐士,进可攻夺郡府,退能据守关侯府邸。”
糜芳咧嘴嗤笑:“于将军,此府乃关羽昔年亲自督造,墙垒厚重台阁坚固,乃城中之城。”
于禁余光瞥到观察白绢地图的孙仪,又看看下巴扬起的糜芳,遂轻轻颔首,落寞轻声:“是某造次了,襄樊一战肝胆已破,惧敌如虎。恐回到大王麾下,也难再称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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