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水寨,风雨愈急。
关平与郭睦在帐中对弈,关平不时走神恍惚,兴致也无投子认输:“我终究不如公父多矣……”
“君侯何必自轻?就弈棋一道,君侯远胜陈公何止百倍?”
郭睦笑呵呵收拢棋子,言语里打趣田信,也让关平忍不住跟着呵呵起笑。
如果硬要找田信一个缺点,那就是田信不擅长下棋,更不愿下棋。
下棋是平日生活里重要的社交、消遣活动,偏偏田信不喜欢,也不学习,导致北府里的人也都不怎么喜欢下棋。
反倒是田信喜欢修剪园林树木,让许多北府吏士跟着效仿,闲了没事干就拿着剪刀对着庭院里的树木修剪、塑形。
一个人的爱好乐趣,足以影响整个区域,引发群体效应。
待棋子收好,关平端茶自饮,略有忧虑:“公父授我重任,我却遇事难决,恐坏朝廷大事。”
郭睦低头沉思,现在江夏战场的一切决断权就落在关平这里,首先是关羽放权,要看关平的表现。
马超那里表现的很懂事,完全就是来帮关平看场子的,什么打由关平说了算,给关羽给足了面子。
张苞又是庶长子,张绍军事威望又低,马良是左护军……马超都束手不抓权,马良更是没机会表现。
这场动员规模在五万的战役里,指挥权就落在关平,和自己这个前护军身上。
关平翻阅自己的公文木匣,从里面取出一封旧信,这是田信对徐晃发动进攻前发给他的信,信的内容核心就六个字‘致良知,无不胜’。
良知,即正确的认知,客观的认知。
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假的,什么又是真的。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谱,只是沉浮于世,有太多的干扰。
胜利就在面前,自己伸手就可触及……可有些不甘心。
现在汉军威势无两,何止丁奉、贺齐来信磋商反正易帜,后面的潘璋也有派人来询问,只是孙权行军迅速,逼迫潘璋去鄱阳扫荡举兵响应的地方宗帅彭猗。
招降、策反,以反正的吴军为前驱,只要打到柴桑口一带,会导致更多的吴军反正。
可这样吞吴,大家的功劳会缩减,更要拿出许多职位安置降将。
今后处置降将,就是一桩麻烦事。
比如丁奉反正的条件就很明确:食邑千户,拜将,还要给弟弟丁封弄三百户食邑;潘璋反正要求也简单:食邑五百户,拜将,不追究前罪。
而贺齐更是家大业大,大到了自己不敢做主。
摸着良心,代入关羽、田信的角度来处理这些事情,肯定愿意跟丁奉、贺齐谈判,讨价还价,或用赊欠、分期支付的方式落实反戈归汉一事。
自己呢……自己也想这么办。
可周围将校的看法也有道理,现在吴国气数已尽,大小将领各思退路,军心已经散了。
没必要给一众丧家之犬如此高的待遇,给与降将过高待遇,是对辛苦创业功勋将士的背叛……
这是一个妥协获取胜利,还是以强硬姿态破敌,进而凝聚军心。
真的没必要给降将太高的待遇,把这些待遇分割给己方功勋吏士岂不是更好?
自己为难,如果站在父亲关羽的角度来看。
是希望自己以妥协的方式获取一场外交胜利,还是拓展基础,一拳一脚打出一场胜利?
从执政、为人理念来看,肯定倾向于外交胜利;可作为一个英雄,难道就对儿子没有更高的期望?
父亲是英雄,肯定期望自己能表现的更好,打出光耀门楣,能不辱门第的胜利!
还有田信,自己越强,越能平衡朝内均势,利在长远。
个人虚名反倒是其次,要为长远未来做考虑。
哪怕会输一阵,也是尝试争取!
宁与外寇,不与家臣……这种离心离德的事情,也做不出来。
虽然想的很明白,可他还是精神恍惚,良知就在心里,违背良知,自然心意难安。
带着这种徘徊忐忑的心绪,关平接见贺景。
贺景与贺齐一样,是个非常注意仪表、军容的人;如果说潘璋喜好奢靡,恨不得军中遍布鲜艳丝织品;那么贺齐、贺景则相对朴素,是典型的兵技巧一派,主张兵革坚固,以器械性能制胜。
今日有雨,贺景依旧一袭精工锻打的铁札盆领铠,盔甲以墨绿粗帛收边,札甲涂抹防锈黑漆,边缘是绿条纹。
随行而来的部曲亲兵皆是一身好甲,仅论军容之鼎盛,与北府亲军类同。
在养兵方面,贺齐、贺景父子毫不吝啬,是一切资源优先供应军事的人,故军心凝聚,百战百胜。
关平翻阅贺齐的手书,书中内容所列条件跟过去有所不同。
此前贺齐索要万户食邑,现在有所更改,此前是贺齐为自己索要万户,并承诺会在家中世袭时均分继承;除了贺齐这里外,其他将领也要几百户数量不一的食邑。
现在贺齐咬死万户食邑,由贺齐内部分配,总额一万,不多要一户。
其次,贺氏与关家的联姻也可以取消,不强求,但要安排贺氏与帝国元勋家族联姻。
最后一点,贺齐在书信中申明立场,关平不纳降,他也将举众自守与孙权切断联系,等一个愿意跟他谈判的人继续谈。
关平轻声念贺齐的威胁之语:“舍君侯外,更有良人。山阴虞世方,吾家世代友邻,自能援手。”
贺家也是有人脉的,也有其他归汉的渠道。
虞翻是汉帝国的山阴贞侯,家中世袭山阴侯;贺齐是吴国的山阴侯。
虞翻不在了,可虞翻的儿子还在,虞世方还在,足以成为枢纽。
关平将信传递给郭睦等人传阅,本人则闭上眼睛,思索田信。
田信肯定会接受贺齐的条件,贺齐举十万户来降,给一万户食邑……田信眼里这是很赚的事情。
田信屡次阵前与敌将会晤,甚至祭拜曹彰时遇到曹真都没动手,恪守规矩的名声传播列国,信望著于四海。
自己良知在胸腔中呐喊……这真的是一件很赚的事情。
可贺齐越是求降,自己隐隐作祟的功名心、竞争心也在摇旗呐喊……吞掉贺齐,把食邑分给元勋子弟不好么?
多少人的父兄追随陛下、公父战死沙场?
现在江东军心已散,不补偿元勋后裔,难道还要给败犬优渥待遇?
关平目光扫视,除了郭睦、罗蒙面容沉静,周仓始终脸色木然外,余下将校多有讽笑,彼此传递贺齐的手书,仿佛在看一场笑话。
“贺公苗江东名将,奈何认不清时势。若执意索要万户食邑,恕我不能答应,也不必往夏口面见。”
关平整理贺齐手书,递还给贺景:“君且归江南,再做商议。”
贺景面皮紧绷:“以君侯来看,我部将士应得多少合乎时宜?”
关平左右看一眼,大帐内十几名将校多忍着笑意,似乎虎狼聚餐,听小羊羔询问晚餐吃什么。
自己心里也没仔细考虑过这个事情,如果有满足自己底线的数据,肯定不会令贺齐满意。
说了跟不说,没有区别。
见他沉默,贺景微微摇头,长舒一口气,哂笑不已,拱手施礼:“仆祝君侯旗开得胜,宣威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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