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关平一家人与关姬一同用餐。
田嫣陪伴在关姬身侧,也有一张独属于自己的小桌案,只是她更喜欢逗边上的阿平。
似乎她融不进关姬、关平等人的谈话里,她的眼睛里只剩下自己的小侄儿阿平。
餐后,关平随关姬到书房议事,兄妹两个不似在母亲面前那样亲密,反倒突然冷淡下来。
关平把玩悬挂在墙壁的青釭剑,如果自己有一把这样坚锐的短匕,恐怕早已安眠入土,不会有现在诸多感慨和认知。
总的来说……活着真好,换一个角度来看世界,发现了太多人的另一面。
关姬从封藏的木柜里取出一罐炒制而成的茶叶,混合红枣、枸杞、桂圆及糖块、一把干桂花后为关平冲泡。
桂花香郁扑鼻,关平抱着暖暖的绿瓷大茶杯,调侃:“饮茶是雅事,孝先却让李正方制作大杯,有牛饮之嫌。”
“兄长应知晓,孝先从不是风雅人。”
关姬坐在火墙边上的太师椅,拢了拢领口,手里端着一杯温水:“父亲请托母亲询问小妹婚事,今孝先不在,非我能决议。孝先若在,也不该由父亲操心。”
关姬嘴上不留情面:“兄长也应知孝先秉性,止有如此一位至亲,怎会送入掖庭去受礼法约束?难道父亲就不知孝先秉性?为何还要让母亲前来?这不是让我为难?”
关平不时吹着茶汤,也不抬眼:“那青华是何心意?”
“兄长,这不是我该管、能管之事。再者,兄长不觉得父亲管的未免宽广?”
关姬饮一口水,长叹一声,皱着眉:“大汉是刘家的大汉,陛下知父亲忠谨,可阿斗怎么看?百年之后,汉家史书又该如何记录?孙大虎纵有过失,也该由陛下、或宗正卿发落,哪里能轮到父亲发落?”
“国法已乱,家法何存?”
关姬忧虑、不解之意积聚在眉头,紧皱着:“君臣尊卑已然混乱,都说孝先居功桀骜,父亲更是甚于孝先。诸人顾忌父亲元勋旧臣,不敢攻讦,种种不满落在孝先肩上。若无孝先,则是父亲首当其冲啊!”
关平毫无动容,小口辍饮茶汤,好像在看曾经犯了错的妹妹在撒谎、掩饰什么。
见关姬不再言语,关平才说:“父亲自有决断,若无父亲果断处置,江都必有哗变。青华顾虑,父亲如何不知?至于孝先,天下未定,谁敢摸他虎须?孝先不损毫毛,谁又敢攻讦、评议父亲过失?”
又饮一口茶汤,关平抬眉打量陌生的妹妹:“靖国兄已有反意,青华可知?”
关姬眼睛微微睁圆,诧异凝声:“怎会?”
“孝先不反,靖国兄自不会反。”
关平浑身力量从言语里流失,肩背松垮,人后仰靠在椅子上:“他给我讲了个惠子相梁的故事,孝先是非梧桐不栖的凤凰,那谁是乌鸦?”
见关姬思索,关平突然一笑:“别想了,丞相不是,也没有乌鸦。孝先既是高洁凤凰,还是想当相国的凤凰,名与利皆得,乌鸦该何去何从?余下当世之人,连乌鸦都做不成,岂会坐视孝先名利皆得?”
“人这一生来之不易,彼辈志虑百出,必有谋身、处世之策。非凤凰敌手,又做不成乌鸦,又不想做鬼,那该做什么?”
关平自言自语,又自嘲一笑:“靖国兄想做乌鸦,可他不知孝先志向。虚名、实利,孝先皆欲也。”
“倘若孝先被逼反,靖国兄自然也反,会发力于内,不可不防。”
关平闭上眼睛:“不要迁怨父亲,谁家阿翁不为儿女做长远顾虑?就怨我愚钝,分不清虚实、真假,为情谊所惑,致使中兴之势陷入颓败。”
关姬紧咬下唇不再言语什么,关平收拾情绪,又饮了几口桂花茶,看了看茶杯里飘浮的茶叶,笑说:“看吧,这就是孝先。推旧陈新研制茶粉,又研制茶饼、茶砖,如今不声不响间制出此等滋味丰富的绝世好茶,却留在家里独享……天下之富有,莫过于此。”
“时日长久,恐怕朝廷百官会卖身于孝先。”
关平说着哼笑两声,端着绿瓷大茶杯起身:“你我终究凡夫,比不得父亲、陛下、丞相、孝先,何必庸人自扰,杞人忧天?只望与青华再见时,孝先能使天下安宁。”
关姬起身,目送关平离去。
关平回到庭院,与阔别已久的妻子单独见面,再多的不满、隔阂,经历一场生离死别后,此刻也消融不见。
赵累已然火化,关平流放汉兴郡会途径武当,他要把赵累和大多数吏士的骨殖埋葬在公墓。
江都士户自然想把子弟、父兄尸骨迎回江都就近安葬,可江都附近没有好的墓地;又发生过东宫遇袭事件,太多的人观念发生变动,同意集中安葬在武当。
可这么大的事情,如果关羽执意反对,自会有人疏导、安抚士户情绪。
关羽不做反应,这件在当下实属细微的事情就这么决定,并不受干扰开始实施。
见到青梅竹马的妻子,关平才真正放松下来,看着窗外投射进来的一层明霜月光,不由想到岭南战事,也不知进展如何了。
也不由去想刘封那边,自己败的的突然,孙权又果断后撤,是要集中力量去打刘封;魏军更是取得第二次河西大捷,算上对南匈奴的大捷,前后缴获的牲畜足以振奋河北士民的士气。
魏军也分兵向东,不清楚刘封能否渡过这一场劫难。
如果形势恶劣,以关东人表现出来的风骨,极有可能望风而降,避免战斗。
黄巾以来,关东大地上已经死了太多的人,现在活着的人已经不想再进行无意义的战斗,他们只想活着,迎来太平。
刘封若因此败亡……已不敢想象皇帝的心态。
此时此刻的刘封,驻兵上蔡,与寿春隔着淮水对峙。
吴军主力已经抵达居巢,随意可以走肥水北上参战,秋季水量上涨的淮河是吴军的高速通道;只是担心秋洪泛滥,吴军表现拘谨,以防守为主,并无反攻的意图。
刘封亲自巡视各营,各营士气相对稳定,现在依旧可以退兵,调头去防御魏军。
魏军也是驻军观望,不肯主动进攻。
吴军、魏军都是一样的心思,汉中之战以来的高烈度战争已经把所有人吓住了,不肯主动再打攻坚战。
都想着不战而屈人之兵,等对方先打,己方再夹击。
刘封巡视西部各营时,询问西营各将:“今孙权悬而不攻,有放我军回归之意。还是在与魏同谋,意在瓜分关东?”
李绪、周魴等人各抒己见,周魴了解吴人,开口:“大王,臣以为孙权胜在侥幸,吴军战意疲软,寿春又是形胜之地。若是渡淮与我鏖战,则地势、舟船之利俱无。魏人若无意与其联合攻我,不日孙权使者自来,与大王商议停战之事。”
刘封目光落在李绪脸上,李绪身边还站着乐綝,李绪拱手:“魏人厌弃孙权为人,恐不会与之联合。臣以为孙权不敢涉险,或许会遣使请和,以谋长远之利。”
李绪边上的乐綝察觉刘封目光,也就进言表态:“臣以为孙权诡诈,不能以常理度之。哪怕停战议和,此人依旧有背盟来袭之患。还请大王谨慎,如临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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