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日中午,江都大将军府。
关羽在葡萄架下摇着扇子,人老了,精神恍惚,注意力难集中,似乎一个恍惚、打盹的时间,就到了午饭时间。
每天过的太快,以至于昨天、前天经历的事情,都有些模糊、浅淡,记忆的不深。
裴俊一同吃茶,享受午饭时的宁静,心中却在思索朝廷大政。
身为大将军府长史,裴俊的升迁路线是很坦荡的,下一步升迁左、右、五官中郎将,再补个侍中资历,就能在中枢调任九卿职务,执掌某个方面的政务。
如果有人愿意背书,裴俊直接升任九卿、次卿官位也是合情合理的。
比如之前丞相府长史王连,就直接拜为大司农,兼管少府之事,总掌朝廷财政。
前天、昨天,李严、宗预分别登门来讨要北府那一万套铠甲……自然是搪塞、推诿回去,削弱北府是既定国策。
先收湘关的关税,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关税这种东西,就没留给郡国、地方的说法。
此前特事特办,现在要恢复正常。
这一万套铠甲更简单,是北府割了二十个营给卫军,现在可以把人放回去,卫军迟早肯定要扩编,重新补满兵员。所以,理论上来讲,到明年的时候,这一万套铠甲就有主人了。
先是湘关关税,现在是一万套,还有湘州的茶庄,茶叶施行重税,还是官营,是目前还没有定论的事情;究竟由大将军府来砍,还是由未来的丞相府来砍,都是需要反复衡量的。
为了帝国的长治久安,有些事情必须去做。
思索间,急促脚步声渐近,裴俊放下茶碗坐正身子,扭头去看,就见卫尉卿辅匡在虎贲引领下疾步而行,步伐快而乱,若不是身边虎贲突然搀扶,辅匡肯定会扑倒在地。
关羽已经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辅匡,辅匡左臂被虎贲搀着,身子弓着,右手撑在膝盖上直喘气,想说什么又哆哆嗦嗦,面有难以描述的惊恐之色。
裴俊赶紧上前搀起辅匡右臂,递上温热茶水,辅匡感激道谢,只见他张口,却听不清他嘀嘀咕咕说了什么。
裴俊轻拍辅匡后背,关羽询问:“元弼,究竟何事此般失态?”
“事……事大矣。”
辅匡先抽回自己左臂,虎贲低着头后退七八步才转身退远,辅匡扬起下巴看关羽:“大将军,陆伯言调兵……囚禁射文雄。”
“竟有此事?”
关羽右手负在背后:“元弼从何得知?”
“射文雄逢三逢七发奏疏入朝,尚书台察觉有异,使我司查明。”
辅匡说着苦笑:“我遣襄阳守将遣人探寻,陆伯言已尽起北府大军,赵公所部亦有调动。适才得知,不敢拖延,直突大将军处禀报。”
“左军亦有调动?”
关羽侧头去看裴俊,口吻冷峻:“奉先,我为何不知此事?”
裴俊头垂的低低:“公上,左军正与调动奔赴汝南、颍川剿除盗匪,各项调动,皆在情理中。若北府异动,赵公恐动机不良。”
马超的小动作一直很多,可跟田信的关系是很复杂的;左军吏士,跟田信的关系也是相对亲密的。
这时候辅匡递出一叠公文,关羽拿起审阅,是襄阳守将的调查文书,以及左军的各项违规调动迹象,比如左军正向南阳移动,先头部队已然经过鹿门山,进入南阳地界。
深吸一口气,关羽紧紧握着这份报告,心中隐隐有些懊悔。
应该听诸葛亮的,将大郡分割为小郡,方便监管、防控地方。
比如南阳地区,之前南阳、邓国、义阳三个郡国,现在合并后形成南阳、义阳两个郡;按着诸葛亮的规划,南阳地区应该分为东北义阳、西南南乡、中南阳、东南章陵一共四个郡为妙。
江夏也应该分为三个郡,这样一来,马超、北府的调兵异动,必然为更多的郡守察觉,若有一个人在最初时上报,何至于如此被动?
以北府的动员力,现在已经完成全面武装。
这绝非演习、阅兵,军队完成集结,就必须见血、吃肉。
关羽来回踱步,问:“湘州近来可有异动?”
裴俊拱手:“并无异动。”
关羽侧头去看辅匡:“我会调卫军增固虎牙山、荆门二处,此事关系重大,不能猝然宣告朝中,宜探明内情后再做处置。”
“是,仆知事大,今只有大将军、黄公衡知晓。”
辅匡郑重回答,随即告退,身为卫尉卿,监察周围异常军事活动才是他本职工作。
勉强算是中规中矩完成任务,辅匡也是松一口气,不愿继续深入追查,后面的事情,就是关羽、田信这对翁婿的事情。
辅匡离去,关羽紧绷的神情得以缓解:“孝先授陆伯言专断之权,此必事出有因。”
裴俊不接话,算是认可关羽这种安慰自己的话。
北府异常调动、武装,绝对是其他原因导致,跟湘关关税、扣留一万套铠甲没关系。
问题不在内部,就应该在外部,难道曹丕吊丧之后,察觉张飞还留在江都,准备对中原发动攻势?
北府兵驻屯前线,所以截获相关军情,提前行动?
也不对,如果是这类情况,陆议肯定会加急送报江都,汉军会逐步动员,进行战备工作。
越发觉得跟魏国吊丧使者有关,这支团队一分为三,袁熙之子袁谦带着部分人先返回雒阳,正使袁奥深入湘州去拜访蔡昭姬,还有其他一些中原籍贯的士人一哄而散,或去象邑,或去鹿门山。
关东四州,一口吞下后,就有这类人事问题。
虽有些难为情,可关羽犹豫片刻后,还是说:“李正方、宗德艳与北府吏士相熟,奉先可拜访此二人,看有何说辞。倘若知情,就询问明白;若不知情,就尽数告知,请托宗德艳前往南阳询问内情。”
关羽说着,意犹未尽,很想给陆议写一封信,由宗预带过去。
可陆议这个人,给关羽的印象很不好。
襄樊战役期间,陆议代替吕蒙坐镇陆口,向他写信,言辞态度之谦卑……让人看了信,也不禁飘飘然。
当时已经被陆议的骄敌示弱之计得逞,现在陆议又突然完成北府战争动员……当年的窘迫感,再次浮现于身心内外。
总觉得陆议这个人非常克制自己,去跟陆议讨价还价,不见得能落到好处。
虞翻已经阵亡战死,陆议、张温两个人几乎可以代表整个江东士人,这些人似乎更拥护田信,跟大汉渐行渐远,与朝廷离心离德。
紧迫感催促下,关羽此刻才感觉自己真正活着,这种状态下的自己,才是完整的自己。
隐隐间有所明悟,湘关、北府一万套铠甲、茶业,都是无关紧要的末节,陆议、张温才是真正的大害。
这些人存在一日,自己那个女婿就很难放弃心中的那一丝幻想。
可处理陆议这些人,会直接引燃北府这堆干柴。
自己找到问题症状所在,却没有破解的策略、手段;或许应该跟诸葛亮换一下岗位,由诸葛亮来负责、处理复杂的人事问题。
用诸葛亮来对付陆议,心中主意落定,关羽神色缓和,声音也沉稳:“速去。”
裴俊被感染,心绪也趋于稳定,拱手施礼,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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