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凛猜过墨霜的前任主人会是谁,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严以青的父亲, 严无寂。
既然墨霜和银雨并肩作战的记忆并非虚假，那么那个追杀严无寂的人会是谁呢？又是怎样的实力, 才会让严无寂和萧齐双双败落，就连这两柄能够化人的灵剑，也差点被毁？
可惜严以青并不知道, 萧语霁显然也不知道。
至于墨霜和银雨这两把剑, 记起来的事情可能还没他知道的多。
但他决定还是先试探一下。
“你知道严无寂吗？”严凛看向墨霜。
墨霜略微思筹了半分，回道：“好像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完全想不起来他是谁。”
果然如此。
严凛叹了口气：“他是你的前任主人, 也是严……我的父亲。”
墨霜微微一怔。
严凛怕墨霜看出自己是个偷梁换柱的假货，又解释道：“以前年幼，对父亲的剑没什么了解，这件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墨霜却完全没理他，大概是在回忆那些丢失的记忆。
严凛见它这样, 也不再打扰它。
现在，找到师尊才是第一要务。
他拨弄了下系在墨霜剑柄上的银色传音铃，没有任何回应。
严凛有些头疼，但也别无他法, 只能漫无目的地在这树林里游荡。
耳旁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严凛循声望去，一个白色身影倏地从丛林深处蹿去。
那模样依稀像是只狐狸。
严凛快步跟上，周围又渐渐起了白雾。
他被迫止住脚步, 握紧墨霜，警惕地观察四周。
白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超过半米，严凛眉头紧皱，全神贯注，不知道这次等着他的又是什么幻境。
“啊，抱歉！”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严凛被人猛地一撞，本能地就要用墨霜防身，却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后，动作彻底僵住。
他慢慢转过头，四周的白雾已经散去。
身着青墨色长袍，书生打扮的萧语霁站在他眼前，见到他手中的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师尊？”严凛疑惑地叫出声。
萧语霁眨了眨眼睛，先是一愣，随后又回道：“师尊两字可担不起，我不过就是个教村里孩童读书识字的教书先生，你若是想听，跟我来便可。”
师尊变成教书先生了？
严凛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他很快想到在幻境中复活的严以青母亲，便意识到这幻境大概是师尊内心渴望的隐射。
原来师尊想过的，是如此普通的生活吗？
严凛眼神暗了暗。
萧语霁又道：“不过你得把你这剑收好，会吓到孩子们的。”
严凛嗯了一声，将墨霜放回背后的剑鞘。
村里的孩子本是闹哄哄的一片，一见萧语霁进了学堂，瞬间安静下来。
严凛跟在他身后，默默走到了学堂的最角落，倚靠在墙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萧语霁认真授课的样子。
幻境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似乎只是一眨眼，学堂便已放堂。
不管是在哪儿，下课的学生总是最积极的。
萧语霁收好书本与戒尺，一抬头，发现学堂里就剩他们俩，而严凛还在看着自己，便笑道：“刚才我讲的东西没听懂吗，还有什么问题？”
严凛摇头。
萧语霁眼珠转了一圈，又问道：“你是外乡人吗，若是今晚没地方去，可以到我家借宿一晚。”
严凛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自己是否该道破真相，打破这片虚假的宁静。
萧语霁见他不说话，便当他是默认，拉起他的手便往外走。
“师……”严凛感受到那指尖上的薄薄剑茧，内心的天平微微偏向了打破的那边。
刚要开口，却被萧语霁的自言自语打断。
“差点忘了，前几天二婶的后腰受了伤，我还得把娘配的药帮她送过去。”
萧语霁抬起凤眼看着他，目光里带了些许歉意：“你先在这里等等我。”
说罢，他也不等严凛回答，钻进学堂拿出一个药包，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只留给严凛一个青墨色的背影。
“他潜意识里在逃避真相。”墨霜笃定地说道。
严凛抬手撑着墙壁，指尖扣紧，带下灰白粉末。
但那粉末还未落地，便已化作光点散去。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一怔。
真切地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假的。
“我回来了，走吧。”
严凛还未回过神，就被萧语霁再次拉住了手腕。
他抬头，映入眼帘的清秀脸庞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笑意。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师尊笑得如此无忧无虑。
在这个幻境里，萧语霁的家离学堂似乎不远，严凛只觉得自己走了不到半分钟便到了这户农家小院。
小院的布局和小荷峰一模一样，唯独少了那座坟茔。
取而代之的，是正在侍弄花草的洛柔。
洛柔听见来声，放下手里的小铲，看向严凛，眼神空洞无神，没有任何情绪。
“娘。”萧语霁唤道。
洛柔的脸上这才有了人气，她站起身，微微一笑，眼角露出丝丝尾纹。
萧齐也推门而出，在萧语霁叫了一声“爹”之后，整个人才略带生气。
在现实中，真正的萧齐夫妇在百岁之时，依旧维持着二十来岁的模样。
而在萧语霁的幻境里，他们似乎只是一对普通的农家夫妇，此时的外表皆是三十好几，脸上依稀能看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这位是？”洛柔依旧温柔地笑着，她把脸转向严凛，嘴角的弧度丝毫未变。
萧语霁呃了一声，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这位外乡人的名字。
“我叫严凛。”严凛压下心底的异样感，目光投向萧语霁，晦涩难明。
“那你们先进去坐会儿，饭一会儿就好了。”洛柔道。
萧语霁点点头，将严凛拉了里屋。
他随意地坐下，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严凛面前，问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严凛就这么站立着，既不坐下，也没有回答萧语霁的问题。
从他的角度，刚好能透过窗户，看到如同入定老僧般，一动不动的萧齐洛柔两人。
就像两具没有灵魂的人偶，在萧语霁这个为他们上发条的人离开后，便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
这种景象实在太过诡异，严凛的余光瞥向萧语霁，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
“你在这里过得好吗？”严凛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萧语霁。
萧语霁想也不想便回道：“当然好了，父母健在，邻里和睦，怎么会不好呢？”
严凛垂下眼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萧语霁突然站起身，绕过木桌，把脸凑到了严凛面前，眼里露出一丝难得的狡黠。
下一秒，他的手指就揪住了严凛的脸颊。
严凛蹙眉，萧语霁放开了他，收回手指的时候，指尖擦过严凛的唇角。
“疼吗？”萧语霁问道。
严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萧语霁似乎松了口气，眉眼弯成一轮新月，道：“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总觉得现在的幸福像是一场梦。不过大家都说在梦里是不会痛的，所以这不是梦，对吧？”
他漂亮的凤眼氤氲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水雾，就这么昂首望着严凛。
被他这么殷切地看着，严凛的心里堵得慌，只得把头侧倒了一边，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刺入手心，又是一阵刺痛。
萧语霁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严凛的回应，也不失望，又重新坐回木凳上，修长笔直的双腿随意摆动。
“我想起来我在哪儿见过你了。”他说道。
严凛把情绪复杂的目光移向他。
萧语霁将手肘放在桌上，斜撑着下巴，声音里有些雀跃：“我梦到过你。在那场梦里，我是个能飞来飞去的神仙，你……”
他皱了皱眉，陷入回忆。
“你是我的徒弟。”萧语霁的眼睛似乎在闪闪发光，“这世间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今日你听了我一堂课，也算是我的半个弟子了吧。梦里的事居然变成了现实。”
“我……”严凛嘴唇翕合，吐出一个字之后，便再说不出其他。
萧语霁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说着：“不过那个梦里，我爹娘都死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他语气变得低沉，不过很快又高昂起来：“幸好只是个梦，我爹娘可活得好好的，他们要是知道我梦到这种事，肯定会狠狠骂我一顿。”
说完，他还吐了吐舌头。
是严凛从未见过的孩子气的一面。
“你别站着呀，坐下来喝口茶，一会儿茶就该凉了。”萧语霁冲他招招手，又将桌下的木凳往外挪了挪。
严凛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走了过去。
然而，那茶早已凉透。
严凛的指尖紧捏着冰冷的瓷器，微微颤抖。
虚假的洛柔和萧齐还矗立在院中，萧语霁仿佛看不见，反而还念叨着：“今天的晚饭怎么这么慢，我出去看看。”
外面本还是下午，随着萧语霁这句话的落下，天色立即变黑。
严凛忽地放下茶杯，冰凉刺骨的茶水随着他这一动作而洒落，他猛地拉住萧语霁的手腕，低声道：“别去。”
如果你在这虚假的幻境中能得到从未拥有过的幸福，那我就呆在这里，陪着你，护着你，永远也不让你发现真相。
墨霜在他背上剧烈一颤，在神识里吼道：“你疯了吗？”
严凛默然地低下头，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松。
墨霜又道：“幻境总有一天会崩塌，到时候，你们俩都会疯的。”
严凛有了一丝动摇，下一句话却让墨霜气得差点吐血。
“在他疯掉之前，我会想办法把他送出去的。”
墨霜想要直接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在萧语霁的幻境中，根本不存在修道这个概念。那么墨霜就只是一把普通的剑，自然也不可能会说话。
它只得继续憋屈在神识：“我看你现在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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