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那头是个看起来极为慵懒的青年, 身穿一身粗布麻衣,长发随意束在脑后,腰间挂着几个破破烂烂的药瓶,随着他的动作相互撞击, 叮当直响,听起来似乎马上就要碎成一地渣渣。
“韩子真!”江予之一字一顿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咬牙启齿,“你怎么还没走?”
严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好穷,站在这座高大上的阁楼面前, 十分别扭。
韩子真打了个哈欠,理直气壮地回道:“我辛辛苦苦帮你救回你家小狐狸, 多住几天你家房子怎么了?”
江予之的额上隐隐约约暴起一条青筋,双拳紧握,微微颤抖, 似乎是在竭力忍住不挥拳打出去。
裴离赶紧将他微抬的手臂按了下去,上前一步站到韩子真面前,道:“多谢韩子真前辈救命之恩。”
韩子真故作失望地摇摇头,拍了拍裴离的肩膀, 道:“还是小离可爱,不像某些人, 虚伪,做作。”
说到最后两个词的时候,他的视线不住地往江予之那边瞟。
裴离尴尬地笑了一声。
江予之剜了韩子真一眼, 不屑地嗤道:“那也比某些钻到钱眼子里的人好。”
韩子真不甘示弱地用眼神剜了回去,大咧咧地跨出门槛,道:“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说完,他便看见站在后面的萧语霁三人,又转向江予之:“难得啊,你居然会带客人回百舸峰顶。”
江予之不说话。
韩子真后退两步,又回到了那楠木门内,笑嘻嘻地说道:“反正都有三位客人了,也不差我一个吧。”
江予之的手摸向了腰间的乾坤袋。
裴离见他一副马上就要掏出剑来的样子,真怕自己一个没拦住,让他俩在这里打起来。
他眼珠一转,捂着胸口,故作无力地靠在江予之身上,低声道:“前辈,我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
严凛心道:这演得也太假了吧,你们狐妖一族的种族天赋呢?
然而江予之却在严凛瞠目结舌的目光下慌忙搂住裴离,显然是没看出他拙劣的演技。
果不其然,江予之眉头紧蹙,抬首对韩子真道:“今晚你留下来。”
韩子真耸耸肩,也不计较他极度不情愿的口吻,留下四个字:“夜诊,加钱。”
便潇洒地转身去了楼上的客房。
江予之杀人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韩子真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拐角处,才堪堪将视线收回,随意一扫,就恰巧扫到了严凛身上。
大抵是他现在心里满是对韩子真的怒气,眼神里的寒气并未褪去多少。
严凛不禁打了个寒战,默默吐槽这韩子真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居然能把江予之的急冻射线当空气。
裴离拉拉江予之的袖角,道:“前辈这几日你也累了,先去好好休息吧。”
听到自家小狐狸关心的话语,江予之的脸色缓和许多,淡道:“你随我一起上去。”
裴离面露难色:“前辈,我安顿好几位客人,就去休息。”
江予之不满地看了师徒三人组一眼,但还是点点头,先行上了楼。
裴离这才松了口气,将严凛三人引至堂内,叹道:“前辈和韩子真前辈大概是八字不合,两人一碰面就吵架,吵来吵去都是这几句话,什么虚伪做作,什么视财如命。这么多年了,他们没吵腻,我都听烦了。”
说完,他揉了揉额角,似乎真的对这件事很苦恼。
萧语霁没有回话,只觉这是人家门内大佬间的私事,自己不太好作评价。
反倒是严凛开了口,问出了眼下自己最关心的事情:“我们现在能去找韩前辈吗?”
裴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道:“不然我为什么催前辈早点上去休息呢?”
严凛回以了然的笑意,心里却在偷嘲:不知道今晚江大佬要独守空房多久。
嘲完却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若是江予之因为裴离迟迟不进房间而生气,到时候这笔账岂不是得算在他们几人头上?
这可不行,严凛竖起了警惕的雷达。
于是,在去客房的途中,他看似随意地问道:“裴离,你和江予之住在一个房间吗?”
裴离被他这么一问,猛地停下脚步,脑袋低垂,头顶突然冒出来两只红透的狐狸耳朵,讷讷道:“谁……谁要和他住在一起!”
严凛解释道:“看这阁楼这么大,我随便问问。”
江大佬,是你老婆自己不愿意和你同床共枕,你可不能怪我们。
裴离的耳朵尖颤了两下,又收了回去,他摸了摸自己烧得热辣辣的脸,故作无事地继续往前走去:“我也住在客房。”
严凛婉转曲折地哦了一声,跟了上去。
这韩子真不崩守财奴的人设,本着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的心态,挑的是客房里最豪华的一间。
在敲门之后,严凛听到里面传来声音:“上门夜诊,价钱翻倍,先钱后医,概不赊账。”
裴离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回道:“韩子真前辈,是我。”
房门传来一阵踢踏声,韩子真开了条门缝,探出个脑袋来,左右晃动查探情况:“他不在吧?”
裴离摇头:“前辈已经上去休息了。”
韩子真这才将门彻底拉开,将视线投向严凛几人:“何事?”
他说完这句话,眉心微拧,将萧语霁浑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半天,才道:“魔气入体,自毁修为以逼出魔气,而后再动用灵血,伤上加伤。”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知道药怪牛逼,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牛逼。
仅凭目视,就能将萧语霁伤势的缘由说得清清楚楚。
裴离倒是对韩子真的实力深浅有大致了解,他只是震惊萧语霁竟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将魔气逼出,因而他也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
“能治吗?”裴离小声问道。
这问题终于将严凛和萧语霁的魂喊了回来。
严凛很紧张,手心满是滑腻的细汗,生怕韩子真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那他可就真的被这该死的穿越时机给坑死了。
他再能演,也没有自信能在萧语霁面前演一辈子。更何况,既然有江予之能认出墨霜是把魔剑,那定会有其他人能认出来,譬如严以青父亲的旧部,幽鸷宫的人。
若是能恢复萧语霁的修为,那等他掉马之日,师尊对他,或者说这副身体的仇恨大概能减少半分。
一想到师尊未来可能会拿剑指着自己的脖子,严凛就觉得一阵窒息。
韩子真上前一步,拉起萧语霁的手腕,注入一丝灵力探测他修为的受损程度到底如何,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表情也是时而严肃时而微笑。
严凛的一颗心随着他的动作忽上忽下。
韩子真收回灵气,又靠在门框上思索了许久,才道:“也不是不能治,只是得看你家财有多厚了。”
萧语霁微微颔首,侧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的童悠悠,对韩子真行了个礼,道:“韩前辈,还有另外一件事,我徒弟的父亲受人袭击,魂魄离体许久,今日我们寻得魂魄送回原身后,他却依旧昏迷不醒。请问前辈,可有办法医治?”
韩子真问道:“普通人还是修士?”
萧语霁:“普通人。”
韩子真晃了晃脑袋:“普通人倒是简单得多,不过我的规矩你们都懂,没钱一切免谈,绝不例外。不知这小妹妹家里是做什么的,可拿得出我的诊费?”
萧语霁侧眼看向童悠悠,在她点头之后,道:“永兰镇童家,做的是药材生意。”
韩子真表情微动,又问:“那她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萧语霁:“仅有一继母,不过已经疯癫,无可救药。”
韩子真眼前一亮:“我要童家药行的经营权,利润五五分。”
童家的药材算是数一数二,他这要求,可谓是狮子大开口。
就算萧语霁是童悠悠的师父,也不可能嘴巴一张一合,就把人家的家产给分出去一半。
他略一思忖,将手放在乾坤袋上,准备拿出颜凤音交予自己的短笛一试。
韩子真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往后一跳缩进了门后,喃喃道:“你是和江予之学的吗,一言不合就掏剑?”
随后,他又试探性地问道:“那利润四六?”
萧语霁止住了动作,想要开口先解释清楚自己没有敌意。
却听韩子真又问:“三七?”
“韩前辈,我……”萧语霁蹙眉,解释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看韩子真一副忍痛割爱的神色,极为悲痛地说道:“二八……二八行了吧,真的不能再少了!”
萧语霁决定放弃解释,直接把东西拿出来试试。
而童悠悠却蹿到他面前,喊道:“成交!”
萧语霁一怔,低头对童悠悠道:“小孩子懂什么?”
语气里有些微对童悠悠如此败家的责怪,更多的却是怕她吃亏的关怀与担忧。
童悠悠吐了吐舌头,道:“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所以才想韩前辈帮我一把。”
萧语霁面露疑惑,见童悠悠招手后,弯腰俯身。
童悠悠凑到他耳边,低声解释道:“就算我爹醒来,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管不了药行。那个坏女人趁着我爹生病的这段时间,往药行里安插了不少人手,个个都是大蛀虫。我是个小孩子,想把他们都赶走不太可能,但若是韩前辈去,可就不一定了。”
说完这句,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这代价我能付得起,颜师叔那短笛,师尊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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