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萧语霁面带疑惑。
而楼上的严凛同样略有好奇, 索性两三步下了楼，站在萧语霁旁边。
沈修竹抬手将森罗置于手心，又微微垂首看着那绚丽的剑身，默然许久, 才长叹一声，道：“当年长古苑受玄阳宫所邀, 门内高手尽数出动，最后损失惨重，也未能将钟鸣鼎取出。不让你们去，是为了你们好。”
萧语霁的指尖骤然缩紧, 嘴唇微启，却又不愿对这位关心自己的长辈说任何反驳的话语。
严凛用五指覆住师尊那轻颤的拳头, 抬起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沈修竹，道：“多谢沈前辈关怀, 但此行我们非去不可。”
他本想说自己一个人去也行，但想到师尊的性格，定是不会同意。
沈修竹却猛然举起森罗指向了严凛的鼻尖。
严凛眼里丝毫不露惧意，仍是如顽石般屹立不动。
森罗的剑身抖个不停, 不知是它自身的缘故，还是因为沈修竹在颤抖。
“那里面的幻境谁都破不了。”他厉声说道, 声音里饱含痛苦，“也许你以为你除掉了守卫的妖兽，但当你拿到钟鸣鼎的那一刻, 你会发现，你杀死的……”
他略微一停顿，将微微发红的双眼对准严凛：“是你的师父。”
而后，他又看向萧语霁，眼角似乎聚起了一滴水珠：“也可能是你的徒弟。”
严凛和萧语霁皆是一震，相互对视一眼，眼中情绪复杂，不可言表。
“别说了！”江予之一个箭步跨到沈修竹身前，想要阻止他诉说让自己痛苦不已的回忆。
但沈修竹只是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侧，绕过他继续对萧语霁说道：“而你以为的钟鸣鼎，不过是一块虚假的石头。”
萧语霁慢慢睁大了眼睛，漂亮的凤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根据沈修竹和江予之的只言片语，大致能推测出当年他们在玄古秘境中所发生的事。
沈修竹为了拿到钟鸣鼎，击杀了周围的妖兽，但得到钟鸣鼎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陷入了幻境。他所杀死的，其实是长古苑门内的仙长。而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钟鸣鼎，居然只是一块石头。
严凛也捋清了这段陈年往事，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那钟鸣鼎到底在不在里面？”
沈修竹闭上了眼睛，嘴唇紧紧抿着，沉默不语。
江予之长吁一声，面容上的表情终恢复了冷静，道：“若我说不在，你们就不会去了吗？”
他从严凛坚毅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那是一种愿意为了所爱付出一切的眼神。
若今日需要钟鸣鼎救命的人是裴离，那他也定会不顾生死，去玄古秘境中走一遭。
果不其然，严凛摇了摇头。
而沈修竹睁开眼，凌然看着萧语霁：“无论如何，你们都要去？”
萧语霁低下头，眼角余光偷偷看向严凛，过了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道：“对不起，义父。”
听到他的答案，沈修竹似是气极，把手中的森罗往边上狠狠一扔：“你还真是和你父亲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既然你们执意要去，那便好自为之。”
说罢，他一脚踏上森罗剑，头也不回地飞出了这阁楼。
萧语霁右手冲着他离去的方向微微一抬，却是无用。
回忆沈修竹刚才那句话，他的脑中突然多了一个疑问。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父亲一向是潇然洒脱的，何时有过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时候？
但这个疑惑很快就被抛之脑后，毕竟他也只在年幼的时候和父亲相处过短短几年。记忆里的父亲，和真实的父亲，在性格方面有些许差异也正常。
而严凛见沈修竹走了，脚下一滑溜到江予之身边，问道：“你能讲讲那秘境中的幻境有何特殊之处吗？”
江予之冷着目光斜了他一眼，又细细思忖半天，才回道：“这世上的大部分幻境，都和云羽镜中的幻境一样，是基于幻境主人的记忆或幻想而生成的，在某些地方一定会有破绽。只要找到这些破绽，那你就可以从幻境中逃出来。”
严凛点点头。
譬如在严以青的幻境中，已死的母亲在十二魔宫复活；又譬如在萧语霁的幻境中，他变成了一个教书先生，与父母一齐生活在恬然安静的农家小院。
江予之又道：“但钟鸣鼎的幻境不一样，它太过真实了。这数千年来，当年的幻境不停地在我眼前呈现，可我依然找不出那幻境到底有何破绽。”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洞开的金丝楠木大门，眼神飘忽到沈修竹离去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沈修竹以为，他是拿到了幻境中的钟鸣鼎后，才破了幻境。其实……”
他微微一顿，深深做了好几个吐纳：“是长古苑的掌门和长老们，在濒死之际，幻境才自动解除。他们燃尽一身修为，终于将幻境打破了一个缺口，我和沈修竹才得以逃出来。”
这……这么牛逼？严凛的嘴都惊得合不上了，但为了师尊，他不能退缩！
江予之又叹了口气，却是抬头侧首看向了二楼的韩子真，道：“这件事你别告诉他。”
韩子真怯怯点头，犹如鸡啄米。
他不过说了句给萧语霁治伤需要钟鸣鼎，沈修竹就失了理智差点把自己宰了。现在他背上的冷汗还没干透呢，怕是疯了才会再去触沈修竹的霉头。
江予之又看向严凛和萧语霁：“你们也是。”
师徒两人应好。
而下面闹腾了这么一番，童悠悠虽因前几日不分昼夜地照顾父亲而精疲力尽，此刻也被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推开房门，唤了声“师尊，师弟”，然后突然呆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哪里。
而韩子真一见这个顶着乱糟糟小辫子的丫头，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一步上去就把还处在懵逼状态的童悠悠抱了起来，道：“小妹妹，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救你父亲，怎么样？”
童悠悠眨了眨眼睛，终于想起来这位就是坑了自己家两成营收的财迷丹修。
分外嫌弃地从他身上爬了下来，她把小脸挤在漆金木栏中间，问道：“师尊，你怎么样了？”
萧语霁在她刚出房间的时候，就已经敛去了身上的浓重情绪，此时听到她一觉醒来首先关心自己，清俊的脸庞上绽出一抹笑意，回道：“无事，你先随韩前辈回童家吧，我和你师弟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童悠悠点头，小辫子一颤一颤，但当她转头望向韩子真的时候，眼神中却带着将信将疑。
韩子真现在只想快点离开长古苑这个是非之地，生怕沈修竹回了剑涯峰之后，越想越气不过，杀他一个回马枪。
他只是个毫无战斗力的丹修，真要打起来，还不够沈修竹一根手指头的。
面对小丫头怀疑的目光，韩子真一边摸自己的乾坤袋，一边信口胡诌道：“你师父真的没事，是沈修竹硬要把他们俩留在这里的。”
要他俩真出事了，你就去找沈修竹的麻烦吧。韩子真对于甩锅一事，向来是信手拈来的。
童悠悠眼珠转了两圈，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韩子真也终于才袋子里摸出一瓶丹药，扔给萧语霁，道：“这是高高高高高品的清心丹，一颗就值千两黄金，我也就炼出这么十来颗，看在你师姐的份上，现在免费送你，你们俩悠着点用。”
清心丹一类的灵药，对于身陷幻境中的修士来说，是十分有效的。只是听沈修竹和江予之所言，那钟鸣鼎的幻境如此强大而诡异，也不知这清心丹的效用还能剩几层。
轻轻拨开瓶塞，清新的幽香扑鼻而来，萧语霁还从未见过品阶如此高的清心丹。
他本是不想借着颜凤音之名，欠韩子真这么大一个人情的，可是转念一想，那秘境凶险万分，多几颗如此难得的清心丹，多多少少也增添了一份保障。
于是萧语霁微微颔首，道：“多谢韩前辈。”
韩子真嘿嘿一笑，手上不知何时拿出了那支短笛，此刻正用指尖灵活把玩：“谢倒不用谢，帮我在你师姐面前说两句好话便可。”
只是他刚笑两声，却听见阁楼外面又传来御剑破风的声音。
卧槽，沈修竹这回马枪也太快了吧！
他只当是沈修竹又要回来发疯，弯腰捡起江予之先前扔掉的那柄残了个缺口的灵剑，冲江予之说道：“借我一用，以后还你。”
也不等江予之回应，他一把抱起童悠悠，提脚随便踹开一扇房门，就从窗户乘着灵剑溜之大吉了。
竟是连自己放在阁楼客房中的那乱七八糟的草药灵器也来不及收拾。
一番操作行云流水，看着几人目瞪口呆。
而刚进门的剑修弟子也张大嘴巴看着韩子真匆匆逃离的背影，过了半天才把嘴合上，讷讷问江予之：“峰主，韩前辈他怎么了？”
江予之头也不回，冷冷道：“发羊角风了。”
剑修弟子挠了挠头，满头问号：羊角风发作是这个样子的吗？
但面对冷若冰雪的百舸峰主，他也不敢再追问下去。
从袖口摸出一个精致的乾坤袋，剑修弟子又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两枚玉质小圆环，轻手轻脚地递给萧语霁，道：“这是沈前辈让我送过来的，说是能暂时压制幻境，但时效具体有多久，沈前辈也不清楚，还请两位万分小心。”
既是沈修竹送来的东西，萧语霁自是极为敬重地双手接过，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勾起，胸口涌过一阵暖流。
义父嘴上虽说着好自为之，但心底还是关心自己的。
严凛倒是十分随意地从萧语霁手中拿过一枚，毫不犹豫地套在了无名指上，献宝般地将那套在第一个指节都略小的圆环递到萧语霁眼前，问：“师尊，好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严凛：谢谢沈大佬送的婚戒，就是尺寸有点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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