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语霁的脸色略微一沉, 显然也对那些生魂和尸水炼制的剑有些忌讳。
李穆年见他不为所动,冷笑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以后你可别后悔。”
萧语霁没有回话,只是将手放在了银雨的剑柄上, 道:“有它,足以。”
李穆年斜眼看着那银色的精致剑柄, 一眼认出那并非凡品,但他并非凌苍派中人,萧语霁又一向低调。故而大多数外派人士对银雨也只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身, 此时李穆年自然分辨不出来银雨的身份。
他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又把目光移向严凛, 看了看他背上那把漆黑到的灵剑,冷声问道:“你也不要?”
严凛愣了一下,视线却不住地往那石阶上扫去, 那把给他莫名熟悉感的剑正安静地躺在边缘。
犹豫之下,他听见墨霜说:“你也觉得,那把剑和其他的不一样吗?”
“嗯。”严凛回道。
“你到底选不选?”李穆年耐心耗尽,蹙眉吼道。
严凛斜了他一眼, 不再思索,上前将那把奇怪的剑拿起, 翻来覆去查探,又掂量几下,道:“就它了。”
李穆年又是一声冷笑:“你看了半天, 还以为能挑出来个什么好东西,结果就这么个无名小卒?”
严凛漠然地收回目光,从他侧边擦身而过,回了句:“我乐意,关你屁事。”
李穆年噎住。
他身边的绿衣勾起唇角,发出一声柔媚的轻笑,让李穆年本就棕黑的脸更像锅底了。
严凛只觉得那绿衣笑得自己毛骨悚然,生怕师尊误会什么,赶忙凑到萧语霁耳边,低声道:“师尊,我真的不认识他。”
萧语霁凌然的目光扫向绿衣,又对严凛淡淡嗯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来任何情绪,只让他先把这把剑收好。
那边李穆年组织好其余弟子,热火朝天地分发剩余的怨剑。绿衣站在墙边,偶尔对李穆年说两句话。
严凛见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才对萧语霁解释道:“三宗大会上,沈前辈点明墨霜是我的剑,我怕被他们认出来。”
当然,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真正的理由是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严凛直觉不能告诉师尊。
萧语霁点点头,觉得严凛说得不无道理,毕竟墨霜那漆黑中带着点点星痕的本体太过引人注目,若是被李穆年发现他们是凌苍派的人,少不了又会引出一堆麻烦。
不一会儿,李穆年已经将所有怨剑分发完毕,没有分到的弟子皆露羡艳的神色,偶尔还有一两道不友好的目光投向严凛,愤恨他抢走了一个机会。
严凛只当他们脑子有病,全部不甘示弱地剜了回去。
本以为分好怨剑就可以出发,谁知李穆年跳到了最高层的石阶上,聚起右手,高呼道:“此行一去,生死难料,但为了玄阳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仪式感还挺强。严凛抱胸而立,默默吐槽。
下面的弟子哄然回应,齐声重复了这誓言,声音震耳欲聋,隐约能听出几分沉溺其中的疯魔。
一开始严凛冷笑这群人怕是被洗了脑,去送死还这么高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了玄阳宫?不是于兴?
严凛一惊,他本以为这以魂炼器的邪术是于兴勾结幽鸷宫后,瞒着玄阳宫其他人悄悄施行的。现在听这些弟子癫狂的宣誓,才明白这恐怕是整个玄阳宫的计划。
饶是那钟鸣鼎再有通天之力,值得他们以如此阴毒的手段残害那么多无辜之人吗?
严凛握紧了拳头,眼睛却瞟向了身旁的师尊。
果不其然,萧语霁的反应比严凛还要大。
他愣愣盯着那些振臂高呼的弟子,似乎不明白,身为三大门派之一的玄阳宫,为何会为了一口鼎残忍至此,不惜与幽鸷宫那些丧尽天良的魔修合作,强行夺取他人魂魄以满足私欲。
在他从小受到的教育里,道修一直是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士,而现在,摆在他眼前的事实颠覆了根深蒂固的三观。
萧语霁紧紧咬住下唇,微微晕出血色,直到严凛用双手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紧握的指尖,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严凛看着师尊眼底破碎的信仰,知道此时不宜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握住了他的手。
绿衣站在远处,不知何时又将目光凝向这边,盯着两人十指相间的手,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轻轻用指甲剐蹭着腰间的长鞭。
此时李穆年带领的宣誓已经接近尾声,他喊道:“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玄古秘境的最里层光荣战死,要么拿出钟鸣鼎,万人景仰!”
其他弟子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之后,随之而来的欢呼声几乎要将石窟震塌。
就算这些声音不会对修道之人造成任何伤害,严凛还是想要捂住师尊的耳朵。
但他的手刚一松开,就被萧语霁紧紧反握住。
那略带薄茧的指尖在严凛的手心摩挲。
他稍稍低头,与萧语霁相顾两望,仿佛在这喧闹的石窟中,他们是能给彼此带来一生宁静的唯一。
那喧闹声却戛然而止。
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在空荡的石窟中不住回荡,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濒死的惨叫。
严凛被迫从那骤然的美好中醒来,向那边的人群望去,一名黑衣弟子正死死捏着一柄怨剑。
那剑的剑锋太过锋利,弟子的手指已经被割出了深深白骨。
但让他最为痛苦的却是另一处——那把怨剑直直地插进了他的胸膛。
腥臭的鲜红血液随着剑身上的血槽汹涌而出,将他的黑衣染透,又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大滩血洼。
他喉咙里发出咯呲的声音,慢慢扭过无力的头颅,瞪大因痛苦而扭曲的双眼,向李穆年求救。
李穆年眉眼一拧,想要出剑救他,手刚一抬起,却发现自己手中也是同样的怨剑。
他愣了一瞬,犹豫是否该使用这同一离魂鼎炼出的怨剑。
在他踟蹰的刹那,绿衣柔若无骨的右手抽出腰间的长鞭,指尖倏地绷紧,那血色长鞭便如一条灵巧而坚韧的毒蛇,疾驰而出,快如闪电。
众人还未看清那长鞭究竟干了什么,只听风声朝那弟子的方向呼啸而过。
等绿衣神色如常地收回长鞭,一长串血液从弟子身边滴到绿衣面前。
绿衣只是轻笑了声,指腹温柔地捻去长鞭上沾染的血迹,随后又将那带血的手指放到唇边,细细吮吸,神态陶醉而妖媚。
而那弟子,连惨叫也没来得及从喉咙里挤出来,就被这长鞭活生生撕裂成了尸块。
“你干了什么?”
说话的是和那惨死的倒霉蛋弟子交好的人,他触电般地扔掉了手中的怨剑,踏着沉重的步子朝绿衣走去。
斥责的口吻里充满了凄厉,显然不敢相信好友并非马革裹尸,而是死于友军之手。
李穆年却上前一步拦住了那人,蹙眉道:“这剑是怎么炼成的,我们都清楚。被它所伤之人会怎么样,在座的各位也都知道。”
他话音刚落,那沾满血迹的怨剑又从地上猛然跃起,剑尖摩擦着坑洼不平的石壁,发出刺耳的嘶鸣,又一路划出火花,冲李穆年而来。
严凛和萧语霁默契地后退了一步,并不愿意卷入这场厮杀中。
然而那怨剑却说话了,是一个中年男人愤怒而嘶哑的声音——
“你们这群让人作呕的道修,都去死吧!”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浓烈到几乎可以化成实体的怨气,严凛还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压抑的魔气。
再结合怨剑的怒吼,他立马确定,用于炼制这把怨剑的魂魄,是一个魔修。
萧语霁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猛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把怨气冲天的剑。
那只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轻微颤动,严凛明白,师尊百年来建立的三观和信仰正在慢慢散作齑粉。
怨剑的动作如雷霆,但绿衣手中的长鞭却比迅雷更快。
时间只在转瞬,怨剑便被长鞭紧紧衔住,动弹不得,绿衣面上的表情却是从容淡定,好似这耗尽玄阳宫心血才铸出的怨剑不值一提。
他五指骤然缩紧,刺啦一声,长剑应声而裂,碎落到地面上,弹动两下,再无声息。
绿衣上前,用小巧的足尖踢了踢那怨剑碎片,脚腕上的铃铛声悠悠响起,在石窟中回绕不绝,空灵而幽绵。
严凛这才注意到,绿衣居然没有穿鞋,在这硌脚的石制地面赤足而行,竟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来去自如。
“你在看什么?”萧语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严凛忽地收回眼神,却见师尊微微蹙眉,似乎对自己将目光聚集到别人身上十分不满。
“没什么。”严凛挠挠头,“只是觉得他不穿鞋有点奇怪。”
萧语霁一声冷哼。
严凛双手合十,躬身讨饶道:“师尊我再也不看别人了,好不好?”
萧语霁脸上的表情融化了些,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半分,严凛甚至能隐约看出师尊那小小的得意。
不同于这师徒俩的调风弄月,绿衣那边的氛围可谓是剑拔弩张。
倒霉蛋的好友此时更是怒不可遏,弯腰捡起自己的那把怨剑就指向绿衣:“我们好不容易才炼出来的剑,你就这么毁了?”
绿衣听罢,唇角半勾,眼神讽刺,手腕微动,长鞭如同有生命般卷起一块残剑碎片,递到那好友面前。
也不知他是否动了手脚,本是被封印在剑中的怨气和魔气突然从裂口处溢出,逼得那好友后退一步。
“觉得可惜?”绿衣问道,他诡魅的脸上仍旧挂着嘲讽的笑意,声音却酥柔至极,“那要我拼好了还给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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