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夏日里,就算时间晚点儿了,外头还是挺亮堂的。
刘秀红特地先绕了点儿路将主任大娘送了回去,人家好心给她提供方便,她送人回家也是应该的。也因为这样,等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明显暗了下来。等刘秀红背着小儿子走到家门口时,就看到大儿子豪豪坐在门槛上抹着眼泪正哭得伤心。
“豪豪怎么了?来,先进屋再说。”刘秀红慌了神,忙将豪豪拉进屋里。
他们家的大门从不上锁,横竖没值钱东西,再说队里全是熟人,混不进外人的。
“为啥不进屋等着妈?还是哪家孩子欺负你了?”刘秀红拉了绳开了灯,这还是年初她丈夫拉的电,说是豪豪也大了,以后上了学有灯也方面写作业。不过,装上灯泡有半年光景了,开灯的机会却没几次,主要还是心疼电费。
今个儿也是晚了,刘秀红顾不得旁的,一面将背上的小儿子放下来,一面拉着大儿子问这问那。
她这俩儿子,性子差别其实挺大的。小儿子是天生乖,不爱哭闹就喜欢安安静静的待着。可大儿子豪豪却完全不同,他打小就淘气,是远近闻名的小皮猴子,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也就是从他爹没了以后,家里一团乱,他奶又接连来吵了好几天,这才有些变“乖”了。
刘秀红不稀罕孩子乖,她宁愿豪豪跟以前那么淘气,横竖这孩子又不会祸害人和东西,爱玩爱闹也不算啥。
“到底怎么了?是谁欺负了你?”眼见豪豪光抹眼泪不吭声,刘秀红当下急了。
本来,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是没啥,可眼下瞧着似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毕竟早以前豪豪没少跟他的小伙伴们吵架打架,可也从没哭成这个样子过。
“没、没人欺负我,我以为你也不回家了。”豪豪哭了半天,才挤出话来,“爹为啥还不回来?我都想他了。”
刘秀红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话。
以前她娘家峡口渔业队那边也曾出过事。那家的老人就哄孩子,说他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来。后来,他妈改嫁走了,老人又骗他说,他妈去找他爸了。谎言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孩子长大后,才知道了真相。
说真的,刘秀红不想编谎话骗孩子,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事情才好,迟疑了半晌,她帮豪豪擦干了眼泪,语气十分坚定的道:“豪豪,妈妈保证哪儿也不去,一直留在家里陪着你们兄弟俩,好不好?”
说着,又掏出了口袋里装的粮票和钱,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晚归的理由,并承诺明个儿去粮站买了粮食回来后,给他煮白米饭吃。
豪豪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小渔村里,他养成了十分天真的性子,也没想为什么大晚上的发粮票和钱,更不会去思考为什么以前都是爹领的,如今却换成了妈。
他只忙不迭的擦干了眼泪,高兴的道:“不用白米饭,番薯饭也很好吃的,米饭留着等爹回来了给爹吃!”
“……好。”
刘秀红匆匆做了顿简单的晚饭,叮嘱大儿子自己吃饭,自己则拿着小勺子喂小儿子吃,不过才吃了一半,小儿子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入夜,刘秀红将粮票和钱都藏到了衣服内侧小口袋里,琢磨着明个儿一早就去粮站,只二十斤米,她完全拎得动,也省得回头平添事端,白瞎了主任大娘的一片好心。
次日一早,刘秀红买了粮食回了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又把门掩上后,就匆匆背着小儿子去了晒渔场,同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料想到的吵闹并不曾出现,甚至许婆子连小儿子的粮票工资都还没来领。
急倒是不急,也无需担心场部这边将东西昧下来了,可哪次发钱发物,大家伙儿都不是急吼吼的冲在第一线,没及时过来拿,甚至连个人影儿都没了,这本身就是个很奇怪的事情。
见刘秀红过去,还有人问她知不知道老许家那头出了什么事儿。
“不知道,我刚去买粮食了,家里都快断炊了。”
断炊倒是不至于,不过刘秀红的小儿子才一岁,每顿都要吃煮得烂烂的白米粥,因此大米没了倒是有人信。
从她这儿得不到消息,自有人去别的地儿打听。渔业队说大也不大,再说今个儿所有的渔船都出港了,留下来的全是老弱妇孺,稍稍一套话,就将事情打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那小姑子落榜了!”
“落榜了不算,还在家闹着要再读一年,你婆婆不答应,她在家里寻死腻活的。从昨个儿就开始闹了,听说都三顿没吃了,非要再读,要考大学生,当城里人。”
“我咋记得秀红她男人每回发了工资,都给他妈三块钱的?一个月三块,一年下来也有三十六块了,高中读一年多少钱来着?我记得是五块,还是六块?”
“还有年底分红呢,也要孝敬不少钱。”
刘秀红继续秉持少说多做的风格,横竖人人都知道她需要赚工分养活自己和儿子们,倒也没人说她是故意不理人。又听了一会儿,她大致上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老许家那边,许老头去年没了,许婆子倒是身子骨硬朗得很。老俩口一共生了两儿两女,大闺女小时候就没了,大儿子许国强,也就是刘秀红的丈夫,如今人也没了。眼下,老许家那头也就只剩下了最小的一儿一女了。
许家二儿子叫许国庆,也是渔业队的队员,前次新船选拔船员,本身不合格的,可念在他哥因公过世的份上,还是调他去了新渔船上,这会儿还在船上忙着捞鱼呢。
还有个小闺女,名唤许秋燕,打小就长得漂亮,人也聪明,不像俩哥哥念完小学就死活不去上学了,她是一口气念到了高中。
考大学这个事儿,刘秀红还是有印象的。
就今年过年那会儿,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那时她家还没分出来单过,婆婆又忙着给小叔子相看亲事,准备彩礼等等,因此很多琐事就都落到了她身上。想着来年小姑子要考大学,她也就将所有事情一肩扛下,可就算这样,小姑子还是闹了脾气,嫌弃刘秀红在灶间准备年夜饭时动静太大,吵到了她复习功课……
至于许秋燕没考上大学,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们这儿就是一连片的小渔村,小学初中倒是不算少,高中只唯一的一所,老师都是以前留下来的知青。至于大学生,从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到现在,一个大学生都还没出过。
不都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不上不稀罕,考上了才是祖坟里冒青烟了。
没考上也就俩选择,要么再考一年,要么服从分配安排个工作,紧接着估计就是相亲嫁人了。
刘秀红没太往心里去,她倒是盼着小姑子能考上大学,家里出了个大学生,说出去倍儿有面子。可考大学太难太难了,她觉得考不上也是正常的。
她是无所谓,架不住许家老屋那头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
许秋燕说什么都想要再复读一年,她铁了心想要考大学,好走出这个小渔村,成为从小就羡慕的城里人。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她妈手里有一笔钱,别说一年了,几年复读都供得起。
可许婆子却很是犹豫,钱她有,家里也不缺许秋燕一个劳力,问题是她已经给二儿子说好了婚事,人家大姑娘年前就要嫁过来了。这门婚事本身就是许家高攀了的,要不然她年初开春那会儿,也不会逼着大儿子俩口子搬出去住了。这儿子儿媳也就罢了,家里还白养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子,想也知道人家一准不能乐意。
“你要是今年就考上了,我这个当妈的,说啥都供你上大学。可你又没考上,还要再读一年,那得花多少钱呢?再说,要是明年还考不上呢?我得再琢磨琢磨。”
说是这么说的,但凡了解许婆子的人都知道,她所谓的琢磨琢磨,十有八.九是没信儿。
许秋燕哪儿能不了解自个儿的亲妈呢?当下就冒了火了,哭着闹着非要再读一年,又说她妈有钱,就是舍不得给她花。偏许婆子本身也不是什么好性儿,见她闹成这样,愈发舍不得掏钱出来。
“啥叫没钱?大哥出事,队上赔了足足二十块钱呢!你就不能给我五块当学费?不让我念书,这个家我还不待了!”
“你走!有种你走了就别回来!”
许婆子气坏了,双手叉腰站在门前破口大骂:“还跟我闹上脾气了,谁家生个闺女还供到高中的?你俩哥哥小学念完就不念了!还考大学,你倒是考一个给我看看啊!白瞎了我那么多钱!”
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子,她忽的一拍脑门,才想起今个儿该去场部领粮票和工资了,忙急急的掩上门,一溜小跑的往场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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