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
“阿予, 你这几天究竟怎么了?”
傅家客厅, 庞女士刚端着一盘芥蓝槽肉从厨房出来, 就见儿子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 取出钥匙又要出门。
自从上周监考结束, 傅予就变得很不对劲。
刚开始是急躁慌乱,像丢失了什么贵重物品似的, 后来是魂不守舍, 同时迷失了奋斗目标和人生方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听说他上周连续两次提交了申请书,请求重回虫族考场监考。每次斗志昂扬地去了, 又失望沮丧地回来。
他已经好几天没在家吃饭了,听遇见他的人说, 他这几天都穿街走巷胡乱吃些小吃甜点什么的,甚至还跑去睡大觉!跟鬼上身似的!
不会是……那个男孩子甩了他吧?
这才几天就失恋?!
庞女士拍拍儿子的肩膀,鼓励道:“阿予, 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打起精神来!你大伯说了,今年下半年他们督考组有一个特别选拔人才的项目,想把你推荐过去, 要是能通过, 你就不用浪费时间在监考组这边熬资历了。”
这儿子从小处处好强, 每样都要做到最好。庞女士原以为说出这事,至少能刺激他稍微振作一点精神,然而傅予只是垂下眼睫,心不在焉地回道:“妈, 我暂时没心思想这些,再说吧。”
敷衍态度很明显。
“没心思想这些?那你的心思都在想哪些?”
傅先生进门刚好就听到这一句,不由勃然大怒,丢下公文包就过来。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又在想那个男孩子了!”
“是啊。”傅予不咸不淡,颇有一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啪!”傅先生一巴掌扇过去!
“傅嘉明你干嘛!你看儿子都这么难过了,你还打他!你还有没有良心!”庞女士赶紧拉住丈夫胳膊,气得眼泪都下来了。
“这小子不思进取,我就是要打醒他!”虽然打儿子的念头已经被妻子的眼泪融化,但傅先生还是嘴硬地吼了一句。
傅予突然扑通一声跪下。
夫妻俩同时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对不起!”傅予低下头,柔软的刘海垂落下来,覆盖了他的眼睛。他轻声道,“他突然不见了,什么都没说就不见了,我到处找不到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声音越说越低哑,越说越凝涩,说到后边几乎消失。他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泪却一颗一颗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掉落在傅家双亲脚前的地毯上。
当母亲的到底心软,看到儿子哭,庞女士立刻做出让步。
她弯下腰抱住儿子,伤心道:“这可怎么办,你是做了什么事让对方生气伤心了吗?有没有好好道歉解释?你不要好强,去和人家服个软啊!要是在乎人家,就多哄着,让着!”
她从没见过儿子伤心成这样,自从懂事以来,儿子再也没有哭过。她从未见他这般脆弱,茫然。再对比前段时间儿子容光焕发,精力充沛的模样,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是无法逼迫儿子放弃对方的。这会要了儿子的命!
尤其她还听说,分手后一方要是不断模仿另一方的喜好习惯,假装对方还在自己身边,甚至把自己幻想成对方陪在自己身边什么的,很可能会逐渐迷失自我,衍变成抑郁症!
傅予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找不到他……”
他做了那么多韩惊墨喜好的事情了,可是韩惊墨就是没有回应。他会不会被困在虚拟考场中了,光想到有这个可能他就恐惧不已。
“他会不会被他家人强行带走了?”庞女士猜测道,“因为是突然带走的,手机被家人没收了,所以没法联系你?”
傅予眼睛一亮,猛地抬起头。
“是啊,也许他在他家里!他‘回去’了!”
傅予一下子跳起来,转身就往楼上蹬蹬跑去。
韩云低!他得先查查韩云低的事情!哪怕只是官方资料,也能提供一点方向!
庞女士和丈夫互看一眼,同时愁肠百结地叹了口气。
“只要阿予能把人带家里来,我就接受了。你也必须给我接受,不许为难人家,听到没有?”庞女士对丈夫强硬下达家庭任务,又特别耳提面命道,“别再摆你那个臭架子,还打儿子,在家逞什么威风!说不定那男孩子就是听说了你傅部长的名号,才不跟阿予来往的!”
“不是啊,你真的接受了?”傅先生不可思议道。
庞女士瞪眼道:“不接受能怎么样?我相信儿子的眼光,他看上的一定是好样的!”又开解自己道,“说不定那孩子就是家里也不同意才选择离开阿予的,什么年代了,真是不开明的家长!所以我们就是成不了助力,也不能给阿予添乱,我们要做开明的家长!真爱是没有性别的!”
“庞女士,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啊!而且这事的重点是,两个男的,他生不出来啊!”
庞女士拿胳膊肘捅了下傅先生的腰:“他们生不出来,我们自己不能生吗?”
傅先生瞠目结舌,直愣了半晌才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你说的对,很对。”
告别斜风细雨的五月,北区正式迎来六月芒种。
从昨天开始,整座城市就被淹没在雨水中,从早到晚的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亮紫色的闪电犹如上古凶兽的爪牙,一次又一次划破漆黑夜幕,留下道道狰狞抓痕。
狂风暴雨搅碎了韩小少爷呕心沥血的杰作,他趴在窗玻璃上,望着庭院里一地碎叶残花,表情深沉地思考着一个关乎全人类命运的严肃问题——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在此渡劫。
漫无目的的目光突然在看到某处时凝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使劲揉了揉眼睛。
他看到庭院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黑色雨伞,仰头默默地注视着他。
是傅予!
这小子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韩惊墨抓了把伞,就悄悄拉开门跑出去。经过韩云低书房门口时,他下意识猫低腰,放轻脚步,等过了那红木门,立刻一溜烟跑个无影无踪。
韩惊墨一路出了别墅楼就往庭院跑,沿途的仆人好奇张望,不过谁也不敢上前询问甚或阻拦。这位小少爷可是老大的“老大”。
远远的,隔着一道花纹镂空的铁门,韩惊墨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傅予脸色憔悴,满眼血丝,嘴唇被冻得没有一丝血色。显然在雨中站了挺久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不再,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生意亏损,穷困潦倒的流浪汉。
傅予望着他,微微笑着,眼泪却一颗接一颗无声地掉落下来。
的确是他的小墨!
比起他在网播资格考试中初见他时的模样,眼前的大男孩有了些微改变,脸颊上的婴儿肥消失了,□□硬朗的轮廓更加鲜明,肩宽腿长,个子更是拔高许多。
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如水洗般澄净纯粹的眼眸,他爱憎分明,不懂掩饰的眼神。
“你怎么哭了?”
韩惊墨目光里有惊讶,不安和惶惑。
对他来说不过是几日的朋友分别,家常便饭的事情,他不明白傅予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原本看到傅予,他还挺开心的,这时却只觉得心口窒闷,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的感情素来宏观,只有轮廓没有细节,是置于放大镜下的展露,他不懂伤春悲秋,不会缠绵悱恻,更不曾品味过细腻深沉。
仿佛是第一次,在他那颗无忧无虑的心中,迷迷茫茫地渗开一股忧伤的情绪。
之前尚且没感觉如何。此刻,这些陌生的,空缺了二十多年的感情,却像是骤然间全被傅予的眼泪唤醒了,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原来他也是会思念,会期待的。
他忽然不告而别,傅予一定非常害怕吧。韩惊墨茫然地想道,冯少川算什么呀,哥哥有什么好怕的呀,他为什么不早点去找傅予呢?
要是他早点去找傅予,傅予就不会哭得这么伤心了。
傅予也没有说话。
他看着心上人,看得目光都痴了。真怕此刻的重逢又是一场美梦,少看一眼都要抱憾终身。
“咔嚓”
韩惊墨打开大门,抓着他的雨伞从屋檐下钻出半个身子,低声道:“傅予,你别哭了。”
傅予这才回过神来,他赶紧上前一步,把韩惊墨赶回屋檐下,眨掉眼泪强笑道:“我没哭啊,就是眼睛被风吹的有点干涩,没事,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在不在家而已。倒是你,怎么就跑出来了,外边风大雨大的,你先进去,明天雨停了我再过来找你。”
韩惊墨的忧伤不能持久,他很快就被傅予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哼声道:“还说我呢!你就不能多等两天,等台风天过去再来吗!真是笨蛋!”
傅予在伞下伸出手,温柔地握住韩惊墨:“我已经等得够久的了。”
他很想抱紧韩惊墨,把这个一声不吭玩消失的坏小子融入自己的骨血,永远绑在自己身边,或者深深地吻住他,说尽缠绵悱恻的情话,让他也为自己倾心,承诺永远不再离开自己。
可惜天公不作美,眼下并不是个好环境。而且他半身都淋湿了,在雨里站久了,手脚冰凉又僵硬。他不想把这种刺骨的冷意带给对方。
只是触碰一下韩惊墨温热干燥的手心,就已经耗尽他毕生的自制力。如果再把韩惊墨拥抱入怀,他不知道自己会当街做出什么事来。
“你手也太冷了吧!”韩惊墨惊讶道。
傅予正要找借口掩饰过去,就见一个身材高大威严的男人撑着雨伞,从庭院雨幕中由远而近走过来,停在韩惊墨身后一小段距离。
傅予认出此人的身份,韩云低,韩氏安保公司的总裁,韩惊墨的哥哥。他和此人曾经在考场有过一面之缘。
“墨儿,这是你的新朋友吗?”韩云低淡淡道。
韩惊墨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
糟糕,被老妈子哥哥发现了!赶紧保护我方队友!
韩惊墨深吸一气,猛地回头冲哥哥张牙舞爪道,“韩云低你吓死我了!”
先发制人,倒打一耙,运用得炉火纯青。
反正他在韩云低这里素来恶霸无比,从来不讲理。从小到大,只要他皱一下眉头,哥哥就什么都会顺着他。欺负哥哥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韩云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弟弟是“做坏事被家长逮了个现场”,心虚了,可他能怎么办呢?除了道歉服软,他能怎么办?
韩云低失笑道:“好好好,是哥哥的不是。雨这么大,不请你这位朋友进去坐坐?”
嘴里说着温和话语的韩云低,锐利的眼睛却似笑非笑地看向傅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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