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时间长度略微可疑的尴尬之后, 华琥和严泠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时屏蔽了脑海之中关于花瓶的想象力, 然后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一样，讨论起了其他的问题。
“所以你觉得自己都准备好了吗？”华琥顾左右而言他地问严泠道。
“我觉得可以了。”严泠巴不得直播马上开始，用其他的事情来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于是就跟配合地点了点头道。
“直播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那么我们就入座吧。”
华琥说着, 一面就开始把他今天准备拼装的模型们按部就班地码在了工作台的上面。
当他每拿出一个新的模型的时候, 严泠就按照刚刚他们说好的程序走了起来, 伸出双手，抖动着手腕，做出了闪亮登场的姿势。
严泠觉得自己一共抖动了很多次，那么也就是说明, 华琥一共拿出来了很多盒的模型。
“今天要拼这么多的模型吗？”
在停止了抖动之后，严泠看着一桌子的模型，问华琥道。
“是啊。”华琥点了点头, 成功地让原本已经停止了抖动的严泠觉得, 自己的身体虽然不再抖动了, 但是灵魂深处却发生了不可抑制的颤抖。
这也太多了吧，这么大量的模型，真的可以在几个小时之内拼完吗？
“小琥, 这么多的模型, 你拼得完吗？会不会太累了？”严泠带着克制版本的秋裤语气，问华琥道。
“还好，因为是上次直播的时候答应观众的, 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拼这个是熟练工种了，而且现在的身体条件也比以前好了不少，我会量力而行的。”华琥说。
他是一个非常重视契约精神的人，严泠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想到。
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看重婚姻的原因，要么就不结，如果结婚的话，他一定是因为爱情。
我可以满足他在这方面的要求吗？严泠心想，然后觉得自己正在持有一种颇为审慎的乐观态度。
我总觉得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希望这不是我的错觉吧，严泠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道。
他以前有点儿像是一台具有封闭系统的人工智能，而现在，严泠觉得，他的系统正在被什么人打开，非常缓慢，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集中自己全部的精力，才能稍微有所察觉。
“小哥哥，想什么呢？还在担心我吗？”
就在严泠满脑子都是契约精神的时候，他听到华琥的声音这样问他道。
“是的。”严泠点了点头，并不会非常中二地刻意去否认自己对于华琥的关切之情。
“上次至少还有我可以帮你拼一点，这一次全靠你自己的话，工作量确实是挺大的。”严泠说。
“嗯，因为上一次完全是拼搭的积木玩具，所以可以请你帮忙，这一次有些人偶和机甲，除了拼搭之外，还需要手动贴上贴纸，用笔补色和渗线，这些对于没有基础的人来说挺难的，我怕难为你。”华琥不厌其烦地向严泠介绍道。
严泠：“……”
这个人在说些什么？严泠眼冒金星地在心里这样想到，虽然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能明白，甚至还可以写出来，但是一旦聚集在了一起，为什么我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不过严泠还是很会抓住重点的，虽然他在大部分的句子里都听了一个云山雾罩，然而还是抓住了他唯一可以明白的一个词汇——贴纸。
“贴纸吗？”严泠想了想说，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的是那种撕下来之后随手一贴，展现出自己的创造力来的小朋友的玩意儿。
“只是贴纸的话，我应该……”严泠带着一点儿不是完全确定的自信，试探着说道。
“如果你想挑战一下的话，也可以试试啊。”
看到严泠对于这种颇具挑战性的手工活儿也有些感兴趣，华琥倒是不怕麻烦，还挺鼓励他似的点了点头道。
于是华琥就给严泠拿来了一个对于他这种老玩家来说并不算小的配件，然后找到了一张可以与之相匹配的、套装中给出来的多余的贴纸，让他拿来练练手。
“小哥哥，你先在这个零件上试一试吧，看看手稳不稳。”华琥说。
不就是把一张贴纸，贴在跟它的大小尺寸一模一样的零件上面吗？这个还需要练习吗？在看到了实物的一瞬间里，严泠心里的第一个反应还是挺轻松的。
然而当他接过了华琥手中的零件和贴纸，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之后，却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
因为那个零件的大小，与搭配的贴纸之间……存在着一点点微妙的面积差异。
也就是说，严泠需要将贴纸贴到一种，与零件的四个方向上的边界距离，完全一致的精细程度。
当然了，有的不拘小节的玩家并不会在乎这种用肉眼围观的话，几乎是看不出来的细微差距的。
然而严泠，这个做事情向来是精益求精滴水不漏的社畜型豪门老男人，是绝对不会允许存在哪怕是一点点的偏差的。
于是他看着手中的零件，和另一只手中的贴纸，陷入了一种即将被憋死的强迫症一般的沉思。
华琥：“……”
我还是现在就劝阻他一下比较好，不然的话，我总觉得他要被逼出病来了，华琥心想。
他很确定原本的严泠只是对于自己的要求很高，完全没有强迫症，但是现在，看着他红着眼睛在那里盯着手里的零件儿，华琥心里也开始泛起了嘀咕，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专业的帮助才能判断严泠目前的状态。
“小哥哥，要不然，你就不要做这个工作了吧。”华琥于是开了腔道。
“好的，我把这张贴纸弄好了之后就会收手的。”严泠点了点头，然后依旧没有放弃跟手上的贴纸和零件较劲。
华琥：“……”
很好，他那种一旦开始工作，就会不死不休的轴人设又出现了，华琥有些绝望地在心里这样想到。
然后他就看见，严泠贴上去撕，撕下来贴，把可怜的零件和贴纸都折磨了一个死去活来。
华琥：“……”
如果这些东西不是套装里多给的配件的话，这会儿恐怕他就要跟亲戚家的熊孩子一个待遇了，华琥心想，一面看着严泠在那里自我折磨的同时还在折磨着可怜的配件们。
塑料的配件还算是幸运，然而纸质的贴纸这会儿都已经卷边儿了，塑封的部分堪堪地快要脱落，贴纸的表面甚至都已经泛出了老照片一般的灰白。
华琥：“……”
就在华琥思考着要不要出于多方面的人道主义，出言制止严泠这种折磨自己又折磨东西的行为的时候，严泠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小琥，你帮我看一下，我是不是终于把这张贴纸给贴正了？”严泠如释重负地这样说道，然后把手中的零件献宝一样地拿到了华琥的面前。
华琥：“……”
从事物的表象上看的话，的确是贴的挺正的没错，然而这张贴纸……上面的花纹已经被折磨得消失殆尽了，基本上就是剩下了一张白纸，端端正正地贴在了一个跟它的面积几乎是一模一样大小的零件上面。
“是……贴得挺正的。”华琥只好把“从某种意义上说”的这个修饰语去掉了，然后点了点头，安慰了一下眼睛都快要滴出血来了的严泠。
严泠摘下了自己的金丝眼镜，动作非常熟练，一气呵成地给自己滴了几滴眼药水，终于得到了解脱。
“小哥哥，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如果眼睛还是觉得不舒服的话，今天的直播就不要出镜了。”华琥看着眼睛好像一只白色的兔子一般的严泠，有点儿担心地说道。
“没关系的，我只要稍微闭目养神一下就会没事了。”
一旦把贴纸四平八稳地贴好了之后，就变得心下一宽的严泠带着轻松愉快的表情说道，看样子倒是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勉强自己。
“那好吧，我去给我们准备一点儿喝的东西。”华琥点了点头，留给了严泠一个轻松惬意的美好时刻，径自准备饮料去了。
等到他们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严泠再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华琥发现他的眼睛又从白色兔子的标配变成了人类的样子。
于是华琥就放心地开始了直播。
一开始，一切都进行得还算是顺利，当然了，直播间里的人数依旧是再创新高，时不时还有舔屏的弹幕飘过，但是氛围总体可控。
这种相对平稳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严泠说了第一句的台词，“哇哦”，就发生了质的变化。
“啊啊啊啊啊，小哥哥说话了！”
“小哥哥！自己人，快开腔！”
“小哥哥人美声音甜，实在是太完美了！”
“小哥哥多说几句话啊！本声控已经阵亡了！”
“前面声控的别跑！其实我是颜控，我觉得我又可以惹！”
“前面声控颜控的麻烦靠靠边儿，本手控要出动了！”
“你们一看就是心不诚，喜欢一个人怎么可以只喜欢他的某一个部分呢？那样的话出现了其他在各方面比小哥哥好的人你们就会移情别恋的。我就不一样了，我控的是小哥哥整个儿人！”
“本可儿拿着鸡笼站在这里，就看看你们有谁可以逃过我的温柔陷阱！”
华琥：“……”
严泠：“……”
拜托，我只是说了一个“哇哦”而已，要不要这么夸张，严泠有些困惑不解地这样想到。
拜托，他只是说了个语气词而已，你们要不要这么夸张？一旁说了半天，为了给同好的观众老爷们介绍模型，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华琥，无限委屈地这样想到。
严泠看了一眼华琥生无可恋的状态，于是觉得在节目的间隙里，自己还是不要开腔了比较不会伤害到弱小无助又可怜的老铁。
不过华琥还是一位非常专业的模型测评主播，在节目进行到了下一个阶段的时候，他等了一两秒钟，不见严泠说话，还是轻微地暗示了他一下，可以接着说下去没关系的。
于是严泠只好再一次发声了，然后就如同他的上一次开口说话的时候一样，原本零零星星的弹幕，这会儿又宛如遮天蔽日的蝗虫一般地飞了过来。
华琥：“……”
严泠：“……”
“快看呐！小哥哥又出声啦！”
“啊啊啊啊在有人录了今天的直播，现在录还来得及吗？宝藏小哥哥啊！”
“前面的姐妹放心吧，这么美好的画面怎么可能会不录下来自己偷偷观赏呢？”
“太过分了，美人是大家的，强烈要求发出来！”
华琥：“……”
严泠：“……”
我是大熊猫吗？严泠心想，为什么稍微动一下就能引起人们这么大的反应呢。
他是大熊猫吗？与此同时，华琥看着满屏幕蝗虫过境一般的弹幕，陷入了沉思。
于是弹幕就一直保持着这种潮水一般的起起伏伏的样子，贯穿了整个儿直播的过程。
华琥在介绍模型玩具的时候，只有几个老粉发点儿嘿嘿哈哈的捧场的弹幕，一旦严泠开腔，屏幕上就基本上看不见人了，都是五颜六色百花盛开的各种花里胡哨的字体。
华琥：“……”
华琥感觉到自己的宅男身份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冒犯，难测的天威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虽然我的中二小皇帝人设早已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弭殆尽，然而在介绍模型玩具的时候，我的中二之魂将会永远燃烧！
华琥在最后一波屏幕对面的观众老爷们纷纷无视自己的存在，对着严泠舔屏的时候，中二之魂燃烧到了顶点，天颜出离了震怒。
“就这？有什么好舔的？！”
华琥一怒之下，摘掉了自己的头盔。
直播的弹幕在一瞬间凝固了。
紧接着，整个儿视频网站似乎出现了几秒钟的瘫痪。
“小琥，网站是不是卡住了？”严泠看着凝固了的弹幕，稍微往前倾斜了一下身体，一面问华琥道。
就在这个时候，弹幕大军终于冲破了卡顿，宛如泥石流一样地倾泻而来。
“喂，那个穿西装的男的！”
“说你呢，小老弟，你往后稍稍吧！别挡着我们看帅哥啊！”
严泠反应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过来，刚刚还是观众老爷们口中的“小哥哥”的他，在一瞬间就成了需要往后稍稍的小老弟了。
严泠别过脸去，看了看神仙似的露脸了的华琥，一切都明白了。
过于真实，严泠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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