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凛与平陵御说了一通, 便去母亲的院子带阿凔过来, 一时穿过正堂, 沿路走来各主路的门扉都打开,府中的灯笼悉数换成了白底黑字, 一时哭声不绝,大管家姬横槊正安排着下人去亲朋故旧的府上报丧,更有去钦天监询问停灵时期并扶柩回乡的日子。
徐氏这头大夫看了只说是大悲之下心神损耗, 用了安神药,比目又打下帘子伺候她睡了,不过歇了一个时辰又醒了,头戴着昭君套就着比目的手吃了小半盅燕窝, 将将吃了半碗想起长子又哭了一场, 身边的丫鬟婆子见她哭泣也皆尽陪着掉眼泪,一时间整个榕园倒是哭声震天。
梁氏亦是彻夜未眠,只让姬凛领着姬凔到了平陵御那里, 又盯着人给姬凛灌了一碗参汤,她自己则带着管事的婆子在设着灵堂旁澹泊堂后的小抱厦中理事, 无论是灵前上香添油, 还是守灵哭丧,一应安排专人负责,又托沈氏替自己迎接女客,因着之前有几个婆子长居京城仗着是徐氏陪房闹将起来,梁氏还未说话徐氏听了便命人灌了哑药一并卖了出去,她往日倚重他们可没有什么比得上儿子, 一时众仆人因此悚然,再不敢轻慢。
姬灿生前素来是不信佛道的,但家中徐氏与姬焰都是相信的,梁氏想了想还是命人请了一百零八名大佛寺的僧人在堂上念经文。
一时又有各家祭礼过来,姬凛与姬焰、姬冽一道迎来送往,等客人人多的时候便有白露带着姬凔过来,他年纪小都还不大站得稳,在灵前作揖下跪倒也勉强有个大概,只要客人不多,姬凛心疼胞弟便命白露将他送过去由平陵御照料。
因着二十五日便是圣人万寿,钦天监的官员便挑了二十四日下葬,如此停灵发丧不过三日,又因为晋州遥远,并不能瞬时回乡,只好暂且停灵在大佛寺中。如此一来姬凛心头越发难过,父亲一生为国,如今却连丧事都是如此仓促,只如今还在长安城,他们并不在面上露出丝毫怨愤来。
如此到了二十四日这天,宾客盈门,一路过来皆是长安城中诸多家族所设路祭。
姬灿的棺木在前头,他一身戎马,于身后事却看得极淡,那棺木不过是寻常的榆木,陪葬亦不过是写纸片做的人马。
姬凛一身孝服跟在其后,他神色冷凝,这几日消瘦越发显得五官深邃,一身素服衬托他身量挺拔,飘飘如仙,引得周围陪主人来祭祀的丫鬟看得目不转睛,只觉得这“东秦双璧”的名号果然是名不虚传,竟把长安城中的四公子都比下去了。
姬凛一路过来亲往各处祭棚还礼,第一处是梁家所设,来得人是越州刺史,梁氏胞弟亦是梁家现任族长梁悯,他的妻子白氏为越州当地土司的女儿,这一回并没有跟来,见姬凛过来,也只嘱咐两句,并未多言。倒是他的长子长安四公子之一的梁熙多问了几句。
第二处祭棚则是陈家所设,家主陈箴托病未来,来得是陈诩、陈讯两兄弟,陈诩这些日子眼见着就消瘦下去,一袭素衣,越发显得其飘然出世。跟着他们凑在一起的还有当日一道喝酒的几个小郎君,周家兄弟、薛海一众,姬凛见他们来心头微微暖,只此时并未寒暄,仅拱拱手便去了下一处。
第三处的祭棚原是宇文氏所设,今日在此处的是个一身素衣的郎君,姬凛行礼,才见眼前目似明星,形容秀美的青年郎君竟是早年旧识,正是近些年被弟弟压得一点儿风头都不剩的宇文家嫡长子宇文督。
“多年不见竟是在此等情状之下,还望元昭勿要哀毁伤骨,多自珍重。”宇文督态度谦和,言辞恳切,面上不见半点儿凶戾之气,竟是温柔如水的人物。
“一别经年,子桓亦如当日。”姬凛一拱手,他比宇文睿年长数月却比宇文督小三岁,幼时姬凛性子顽劣,同为嫡长子,宇文睿幼时行为举止妥帖稳重,彼时便有“生子当如宇文督”的说法,可怎料他还有一胞弟为宇文睿,后者自入学以来便将兄长罩在自己光芒之下,如此以往,世人皆知宇文睿而不知宇文督,但姬凛却深知眼前人绝非庸才,“今日子桓能来,凛心中感念不已。”
“还请转达伯母,改日必登门相见。”宇文督见他眼中满是血丝,周身却不见一丝焦躁,心中暗自称奇,姬凛如此,姬家纵然沉寂定不会一蹶不振。
“必向母亲转述。”姬凛略微说了几句又往下一处棚子去。
出殡的队伍慢慢往前,满天飞舞的纸钱仿若青天白日里突然飘落的一场大雪,姬凛沉稳的走在前面,哀乐肃杀,哭号不绝,他眼中却早就没有了眼泪。
一时前头打伞鸣锣,一行软轿落下,其后跟着一大队玄衣银甲的近卫军,那轿子落在跟前,众人一愣,出殡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却见那轿子中下来一身着朱紫色内监袍的中年人,他生的白面无须,身材微胖,面上微微带着笑。
“却是咱家来晚了,还请公子接旨才是。”来人却是圣人身边第一得用的太监柳权,时人以柳内相呼之。
“喏。”姬凛一面命下人设礼案,一面又命人停灵,自己引着柳权从中门入了姬府。
不过须臾,徐氏并梁氏皆从后院出来,一行人皆尽跪下。
这头柳权才打开圣旨念到。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国家於辅弼之臣,每笃始终之谊。才品程之,功实定论,采之舆评。其有绩丕著于中朝,而报未孚于物望。则荣名竣秩,朕不敢爱焉,所以彰有劝示,无私也。故原任晋州刺史兼任州牧姬灿,锐志匡时,宏才赞理。戍边数十年不改期志,外驱逐蛮夷于千里之外,内教化百姓、兴起农桑,是用追赠尔为太师,谥文襄,锡之诰命。於戏!宠极师垣,冠百僚而首出;名垂衮字,耀千载以流辉。旧物既还,新思增渥,英灵未泯,永慰重泉。 ”
“臣等叩谢皇恩。”姬凛一众接了圣旨。
柳权吃了一杯茶,由小黄门侍候着穿了一身素衣,上前冲姬凛拱手道:“听闻文襄公薨逝,圣上甚是悲哀,叹说又失一肱骨,还是娘娘劝解了许久才缓过劲来,今日一早便拟了圣旨着我等前来送文襄公最后一程。”
“多谢圣人牵挂,也劳动内相走一趟了。”姬凛苦笑还礼,面露感激之色。
“如此咱家就不耽搁,将军还请自便。”到了柳权这个牌位的内监,已经可以看做是圣人在宫外行走的替身,并不是赏钱可以带动的,因此梁氏这头先是将随行的太监一一打赏,又命下人给柳权在宫外的房子送了一棵三尺来高的珊瑚树,此为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一时哀乐再次响起,姬凛扶柩去了大佛寺,果然柳权在一旁等着看灵柩停放好才打马回了皇宫复命。
而众人一走,因着姬凔年纪小,这一回他便紧挨着平陵御,后者行案文书,理事决断的时候他便倚在平陵御怀中玩儿九连环,如今他习惯了平陵御,便是连下午休憩之时也必要平陵御守着,性子委实霸道。
如今丧仪完了,平陵御心头也暂时舒了一口气,这头韩铮却急急忙忙就进来。
“出什么事儿了?这样慌忙?”平陵御将姬凔抱着在桌案上的宣纸上随意勾勒后世的简笔画教他认物。
“自那日霜降从庄子回来就郁郁不乐,之前事情着急我也并未在意,今日一早不见他出来吃饭,去到他屋子里一看,却整个人都烧糊涂了。”韩铮忧心忡忡,“府中事情多且繁,如今我去请王仲慈,只霜降这边跟先生说一声。”
“他烧糊涂了?”平陵御一听,心头焦急,他从记忆中得知最初捡到霜降的时候他就是迷迷糊糊烧得人事不省,那时原身想着自己体弱多病身旁也没个陪伴,又见霜降可怜,一时心软便以两贯铜钱将霜降从人行婆子手中买下来,又延医问药,将养了数月才好,只前尘尽忘,原主见他手足娇嫩并无茧子,纵然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但应该也是富贵出身,只不知受了多少苦,一时想着忘记了也就忘记了,如今看来,只怕另有隐情才是,“既如此,你先过去,我这头便去看看他。”
平陵御将怀中的肉团子抱起来,一面往外走,见白露正端着一盆清水过来,忙唤住她:“霜降病了,我去看看,凔儿年幼,你且在此处看看他,今日出殡府上烦乱,一切小心。”
“喏。”白露听了点点头,她如今年岁也大了,纵然霜降年幼却也不好再像幼时一样出入无顾忌,好在姬凔是个心大的孩子,如今习惯了白露带他,纵然身边没有相熟的奶嬷嬷,他也不以为意,被白露搀扶着在炕上走路倒也兴致勃勃,只是一见平陵御要走,当即咿咿呀呀想要追出去,结果自己被放置在炕上的松花缎弹墨大条褥给绊住,跌倒了四肢使力,想要站起来,只逗得众人一笑,等他好不容易起来平陵御已经不在了,当即撇撇嘴,干嚎了几声见平陵御不回来也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朝高拱的追封 参考
国家於辅弼之臣,每笃始终之谊。才品程之,功实定论,采之舆评。其有绩丕著于中朝,而报未孚于物望。则荣名竣秩,朕不敢爱焉,所以彰有劝示,无私也。故原任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高拱,锐志匡时,宏才赞理。当畿庭之再入,肩大任而不挠。位重多危,功高取忌。谋身近拙,实深许国之忠。遗俗似迂,雅抱殿帮之略。幕画得羌胡之要领,箸筹洞边塞之机宜。化椎结为冠裳,柔犬羊于怗服。利同魏绛杜猾夏之深忧,策比仲淹握御戎之胜算。在昔允资定力,于今尚想肤功。遡彼远猷,洵堪大受;睹兹巨美,宁问微疵。矧公论之久明,岂彝章之可靳。是用追赠尔为太师,谥文襄,锡之诰命。於戏!宠极师垣,冠百僚而首出;名垂衮字,耀千载以流辉。旧物既还,新思增渥,英灵未泯,永慰重泉。
因为晋州复杂的情况 所以姬灿担任的是刺史+州牧的职位 文官武官一起抓了 所以他的谥号是文襄 得过这个的有左宗棠哈
昨天JJ抽了 大部分的东西都有问题 还好我不是在jj上直接写 用wps另外存稿一份 还是听有亲说了才知道 重新换一遍 哭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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