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垂钓, 可二人一时闲话, 倒也顾不上钓竿, 二人正说的热闹,这头大鱼咬了鱼饵直往水中一坠, 平陵御忙抬手拉起鱼竿,却是只半尺长的鱼儿!
生的巨口细鳞,鳍棘坚硬, 有几分像鲈鱼,却全身透明,只有脊骨上露出一丝灰色来,教当地人取个诨名儿叫玉勾。
这鱼生在月亮河中, 月亮河起源自长生山, 终年雪水不断,玉勾生在其中,肉质极其鲜嫩, 以姜蒜佐之清蒸最佳,北魏人不喜吃鱼, 传到西楚, 楚人片成细片生食,鱼肉鲜美,价值千金,且玉勾离了月亮河难以生存,需储藏在冰窖之中,用快马连夜送达, 为得一进贡,马匹死伤无数,楚帝仁善,故绝了进贡一事,布令天下不许在西楚境内贩卖玉勾。
“今日晚膳的主菜可有了。”姬凛端坐在石矶上,见状抚掌大笑道,他虽没钓上玉勾来,却也钓得几尾鲫鱼,皆是成人巴掌大小,鲫鱼虽鲜美,但刺多,好在姬家豢养的仆役有一手好手艺,剁椒鱼丸可谓一绝,亦是姬家传世的菜谱。
“只可惜这时节还不是玉勾最肥美的时候。”平陵御起身放下钓竿,将玉勾从鱼竿上取下来,这鱼生的活泼,钓上岸来仍旧活蹦乱跳的,且力劲大,要成年郎君两手才能抓住,好在他们旁边便放了个大口瓮,盛着清水,平陵御便双手抱着玉勾放入瓮中,以清水蓄养着等待稍后拎到膳房中去。
姬凔原本自己带着两只小狼崽玩儿得开心,远远瞧见平陵御钓起鱼来,他觉得好奇,便带着小狼崽小跑过来。小郎君生的圆润跑起来身上的奶膘一抖一抖的,两只小狼崽也生的滚圆,瞧着软乎乎的,众人见三个圆球滚过来不由哈哈大笑,姬凔跑到近处,见众人大笑也跟着咯咯笑出声来。
饶是姬凛素来威严,瞧见胞弟天真憨然的样子,也不由放声大笑,他这一笑眉宇间光华湛湛,方才露出几分青年郎君意气风发的样子,瞧上去甚是可亲。
姬凔笑过了,慢吞吞走到大瓮边上,两只肉肉的爪子背在身后,小大人一般在大瓮旁边蹲下来,一双水银丸子似的大眼睛盯着瓮中的游鱼直愣神。
“鱼,玉勾。”平陵御见他感兴趣,指着瓮中的鱼儿耐心得教导他。
“玉勾。”姬凔蹲着小短腿伸手去抓平陵御腰上系着的配饰,有几分困惑的歪着脑袋。
“这也是玉勾呢,凔儿。”平陵御见他将手伸进瓮里,朝着玉勾鱼摸过去,不由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小孩儿软软的头发。
他一早便觉得小孩儿很聪明,教什么一两遍就回了,且记忆力绝佳,他与姬凛都是第一回带小崽子,生怕自个儿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教坏了孩子,幸得有梁夫人时时书信往来,他们也算受益良多。
“郎君,从汴京传来的急报!”
众人正说笑着,燕祁、乌昶二人打马从庄子外进来。
“出什么事儿了?”姬凛站起身来,将全身滚得脏兮兮的胞弟抱起来,一行人便往书房里去。
“天子下诏,说是经长安之乱,朝中空虚,欲想从九州世家中挑选英才以匡扶秦室。”燕祁朝着二人躬身行礼方才说道正事,“旨意上又说听闻世家子弟以嫡长最贤,如今朝廷空虚,还望士族以生民之故令子弟出仕——摆明了是想要将诸世家嫡系最优秀的子弟骗去汴京为质嘛。”
“汴京此番动作虽不知是何人谋划,但到底焦躁了几分。”白露想要将姬凔抱下去,却被姬凛拒绝了,他幼时也时常出入父亲的书房,言传身教耳濡目染便是全然不知也能隐约学到几分,更何况他与平陵御一心,日后便不会有子嗣,若是将来有幸成事,这天下也是要交给凔儿的,是以近些日子面对他信任的属下处理公事之时,也就将姬凔留在身边,“一旦有世家串联拒不从命,或是派族中庸俗的弟子到长安,天子的威信便荡然无存。”
“出这主意的人是谁?”平陵御展开圣旨,细细看了一番,手指轻轻扣了扣桌案,沉吟道,“这旨意下的有几分蹊跷,这天下九州真有嫡长子的不到半数,还有些甚是年幼的,如幽州薛邵的长子,尚未成丁,又如何出仕?细细一想,约莫是冲着宇文家去的。”
“郎君的意思是这主意并非华阳公主殿下的意思?”燕祁睁大了眼睛。
“殿下便是与宇文家再有龃龉,断然也不会摆到明面上来。更何况长安之乱,殿下是丧父失母,可别忘了长安公主殿下比华阳公主殿下更凄凉几分。”平陵御到不后悔自己遇见谢端,替原主出气,但提起这个疑似老乡怀着身孕的女娘子,他还是忍不住心生歉疚,心里越发觉得谢端害人不浅。
“晋州无人可出,只有上表天子。”姬凛想了想道,他倒是想过派族中子弟,可姬家嫡系本就人少,活着的除了他、胞弟姬凔、阿娘腹中的骨血,也就只有如今尚不知道在何地的姬冽和姬妙,“四月间入汴京朝贺,轻舟怎么看?”
“我寻思了一回,元昭定是要留着坐镇晋州以震慑北魏。虽然尚且不知其余诸地派何人为使臣,不过如今朝中局势不分明,我是想亲自走一遭看一看。”平陵御细细寻思一回道,“若是其余刺史也亲自出发往长安,那我们便将旗帜亮出来;若是其余刺史不去,倒可点昔日朔雪关守将姬杉、赵瑞为使者,他们常年在边关上,与北魏打交道最多,眼下北魏虽然鸣金收兵,但朝廷仍旧不可放弃警惕。”
“也好,除此之外,还是由燕祁、乌昶跟你一道,再带上七杀。”自听得乌昶说道平陵御在长安惊险的举措,他便恨不得让平陵御身边跟上十个八个人,只担心自己一时半刻不跟上,眼前人便消失不见了。
“便如元昭所言。”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平陵御不由浅浅一笑。
等他们商议定了从书房出来,晚霞已经挂在天边了,书房门口栽了一棵紫藤,有上百年的历史,此时正是紫藤开放的季节,一树藤萝花开如瀑布,落日的余晖将花瓣镀上了一层金色,姬凔本来靠在姬凛怀中听兄长们说话,但他白日里玩儿累了此时靠在姬凛怀中呼呼大睡。
“我来抱他好了。”平陵御笑着伸手,越是相处,他才越发觉得姬凛是怎样妥帖细致之人,心中柔软,到越发盼望着他出孝之后,二人成婚。
晚膳便布置在绕着回廊的紫藤架下,姬凛与平陵御铺毡对坐,摆在最中央的便是下午时候钓起来的玉勾,去了鳞甲清蒸了,满口都是鱼肉的鲜香。
他们二人皆不是奢靡之人,正值青年时候食量也大,因在庄子里,二人并未分食,摆在他们跟前的仅是四菜一汤:一盘清蒸玉勾,一盘春笋抄腊肉,一盘香椿炒蛋,一盘剁椒鱼丸,并一大碗素汤——教二人吃的干干净净。
用过晚膳,一行人在庄子里溜达。明月山上天然有汤泉,难得过来泡一泡解解乏。
姬凔换了肚兜跟两位兄长一起浮水,姬凛伸手托着小孩儿的腰部,教他浮在水面上,姬凔本是人来疯的性子,登时像个小乌龟一样四肢都在水里划起来,拍打的水花溅起,打湿了两人的头发。
等姬凛将小孩儿从水中抱起来,又替他擦拭头发,才将玩了一日沉沉睡去的小孩儿送回屋子。
推门而入,平陵御正借着明亮的烛火默写用水泥修路的计划。
“水泥一事不仅是可用来修建官道、县道、乡道,使得政令通达,更重要的是它还能用来修建旁的事情。”从秦始皇统一天下,令车同轨书同文开始,标准化的生产便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更别说这个时空先后有穿越者的痕迹,是以在水泥制作的项目书上,平陵御便按照系统给的制造流程细分各个环节需要的人手,“咱们与北魏四皇子结盟,不过是彼此保存实力,如今袁路袁仲达在北魏上京使分化之策,令皇长子与皇三子因太子之位而争执不停,暂时没空南顾。但烈帝是果决之人,一旦教他下定决定立下太子,恐怕到头来又是麻烦之事。先秦时候,始皇帝修长城以北拒匈奴,往后咱们也可令以这水泥为材修建长城。”
“修建长城以抵御北魏倒也不是不可以,可如今晋州缺人。”姬凛见他头发披散着还有水汽,取过帕子替他温柔的擦了擦,“先前拓跋敛与我结盟后并未领军撤退,反倒是往邕州方向接应拓拔敢。当时顾不及其他并未细想,等到战后复盘,只怕北魏早与宇文家有勾连。我寻思着不若与宇文家结盟,关内各凭本事,但关外他们扶植一方皇子,我们也扶植一方皇子,教烈帝便是想要停下朝中斗争也不能才好。”
“元昭此计甚好!”平陵御闻言激动的起身,回头便在姬凛面颊上落下一个吻,后者登时抓住他深深吻下去,二人耳鬓厮磨了半晌才各自平息下来,“我想着咱们也不必真的与宇文家结盟,宇文皇后还是宇文邕唯一的胞妹呢,可他能眼睁睁瞧着宇文皇后自戕。这样冷心肠的人我反倒忧心咱们结盟之后,他暗地里撕毁盟约。是以我想着咱们只用多留心几分宇文家的动静,他们与魏人天然有一段联系,寻找合适的时机只挑唆魏人真刀实枪与他结盟便是。”
两人说定了,只觉得心头大石落地,等平陵御将手头事情手工了,二人并排着躺下,春日夜里还是有几分凉意,枕边人的体温就显得尤为可贵,不多时二人便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天光大好,还在榻上躺着,便听得屋檐下燕子飞回,乳燕叽叽喳喳讨食的声音。
早起用了朝食,便有人通报有客来访。
姬凛命白露、周娘子带着姬凔在院子里玩耍,换了新做的春衫才携着平陵御往正厅迎接客人。
“沈聪拜见姬州牧、平陵刺史。”等到了正厅,便瞧见一身穿长袍,头束皮冠的中年郎君负手立在石阶下瞧那一簇种植在栏杆旁的兰草,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朝二人行礼。
“沈家舅舅。”不等他躬身,姬凛便上前托住对方的手臂。
一时听得姬凛称呼,平陵御便知此人是姬灿的妻弟,沈家如今的族长,距离沈夫人香消玉殒已是四月光景,可他衣着简素,全身除了腰间系着一块古玉并无旁的佩饰。
沈家原就是晋州出了名的巨贾,手下的商队常年在边境行走,他们从北地收购大量上好的药材、皮草运送到南面,又将东秦的丝绸、茶叶运回北面。
二十年前沈夫人嫁给姬灿之后,沈家在晋州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沈聪原就资质出众,手段才干一一不缺,有了姬家支持他的商队越发壮大——沈家赠予姬家每年的分红就足够养活大半支玄翼军。
简单寒暄之后,三人分宾主坐下。
“舅舅此番过来可是有急事?”姬凛见他眼眶深陷,比之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多了几分憔悴,不由出声问询。
“教州牧见笑了。”沈聪顿了顿道,“去岁十二月初收到自长安报丧的消息,才知长姐得急症已逝,姐夫遁入空门……某领着仆役南下恰逢长安兵祸,等到了长安,人去楼空,不知可有阿冽与妙娘的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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