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李平吞了口唾沫,两条腿有点发软。

    他是个警察不影响他怕老鼠,别说他换了谁这么黑灯瞎火撞上两只大老鼠都得害怕。

    那两只老鼠不像普通老鼠灰扑扑,而是浑身粗硬浓密的黑毛,体型也大得过分,李平粗略比了下得比他手掌还大一圈,膘肥体壮咯吱咯吱啃着麻雀,看着就瘆人。

    李平手上的光一晃,那两只老鼠就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四只黑亮的小眼睛嗖地盯在李平身上,盯得他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往外冒。

    它们也不怕人,甚至李平还感觉到凶狠好战的气势。他不自在地退了两步,那两只老鼠竟然开始往他的方向爬,那速度快得李平想也不想,嗷地一嗓子扭头就跑。

    像是后头不是老鼠,而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

    跑着跑着李平看到前面路灯下站着个青年,听见他这边的动静正看过来,还不等开口询问就被责任感上身的李平一把抓住,拽着拼命往前跑。

    赶紧跑!

    李平怀疑那两只老鼠可能感染了什么病,才会攻击性这么强,被咬到绝对要出事的。

    身后吱吱的声音让他不敢回头,也无暇去想为什么被自己拽着跑的普通群众如此配合,不仅不反抗不挣扎还能跟上他的逃跑速度。

    甚至后来还是对方带着他东拐西绕,从一楼天井的后门逃进了屋子。

    直到被拉着跑进屋子,李平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冒出点冷汗。

    这里不是他家,刚刚他也没看见拿钥匙开门,稀里糊涂地怎么就进来了。

    让他想想,刚刚路灯下头,这个人是有影子的对吧……

    “没事吧?”一块手帕递到他面前,李平战战兢兢抬头,灯下青年冷白的肤色让他打了个颤。

    不过他低头看到了青年脚下的影子,心下一松,“没事……刚刚比较紧急直接上手了,不好意思啊。”

    西装革履踩着皮鞋还能跟上他,这青年绝对练过。

    出于职业习惯,李平解释完刚才的情况后又多问了两句,关心了一下这个叫做班西的青年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么晚了还在外逗留。

    有困难找警察嘛。

    何况这还是个国际友人。

    “……”

    班西在本地民警的热情关怀下沉默了。

    他能说自己刚跟某位巫师议会黑名单上的吸血鬼喝完晚茶,因为交流不够顺利只好掰掉对方一颗牙以示友好吗?

    “加班。”

    他只能含糊地抬出这个万能理由,得到了李平革命战友般感同身受的眼神。

    李平又坐了一会,看看外头黑灯瞎火,又看看班西,想想还是厚着脸皮开口道:“那个……你能不能,让我在这借宿一宿?”

    外头挖得那样子还不知道有多少老鼠,刚刚一通乱跑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几门几号,就是借他个胆子他今天也不敢摸黑回家了。

    李平掏出自己的警察证给班西看,力证自己不是坏人而是真的怂,只要收留他一晚上打地铺都行。

    明天他就联系物业居委还有专业的捕鼠公司,小区里老鼠要是真有病又咬了人就麻烦了。

    班西象征性看了眼李平的警察证,就答应了他留宿的请求。

    这个人身上有着极为平衡的能量场,正义的天平稳固向外辐射出善意守序的热量,换句话来说肯定是个好人。

    “你可以睡客房。”班西很早就把主卧对面的房间收拾了出来,本来要是时律想住进来就给他住的,被褥都全新洗晒过,躺下去便柔软地挤压出太阳的香气。

    李平累极了,加班到深夜又夺命狂奔了一遭,原以为躺下会睡不着,却是脑袋刚沾枕头就陷入了梦乡。

    窗外间或响起一两声动静,细微的吱吱声和枝叶摩擦的响动,丝毫没有惊扰他的美梦。

    黑沉的夜色将一切掩盖,几点星子悄然点缀着夜晚。

    班西做梦了。

    欢快的音乐点亮他的梦境,洗脑的曲调一整晚都在他的梦境中盘旋。

    以至于第二天班西做早饭的时候还无意识地哼唱,调子一出来就让边上帮忙的李平无声凝固三秒。

    多么欢快而熟悉的曲调,在华国家喻户晓老小皆知,就是太过欢快太过熟悉,跟他边上的青年画风违和到诡异——

    小邋遢,真呀真邋遢。

    邋遢大王就是他。

    没人喜欢他。

    李平发誓以上几句没人能忍住不唱出来。

    接着他就发现班西不光哼着邋遢大王的调子,还在早饭的时候打开《邋遢大王奇遇记》,认认真真看了十几分钟邋遢大王智斗邪恶老鼠。

    在经历了昨晚的大黑老鼠后,再看这个颇有几分讽刺意味。

    ……

    行吧。

    也可能外国友人的审美偏好跟他们不太一样,而且平心而论这部动画片其实拍得很不错,又有趣又有教育意义,他跟着看了两集都想回去找出来再补一遍了。

    李平在班西家里蹭了顿早饭(和两集动画片),早饭后正好他电话联系的同事物业捕鼠公司都来了,一行人一起去看他昨天被老鼠追的地方。

    “真的特别大。”李平比划着自己看见的黑毛大老鼠,“见了我就追,要不是我跑得快肯定得被咬。”

    挖开的沟里看不到老鼠,但能找到昨天被老鼠啃了一半的麻雀,也不知那两只老鼠是没回来还是吃饱了,半只麻雀半掩在沟里血淋淋的样子,吓得物业经理后退两步,要不是班西扶了一把就得摔地上。

    捕鼠公司也很少会在小区里见到这种场景。生活在人类聚居区里的老鼠不怎么会主动捕猎,更不要说去抓会飞的鸟,光是人类的残羹剩饭就足够喂饱它们。

    加上李平反映的情况,这个小区里的老鼠对居民的人身安全确实是个隐患,物业经理光想想自己脚底下有老鼠窝就恶心,飞快地跟捕鼠公司敲定了小区除鼠害的生意。

    “这几天让居民晚上尽量少外出。”捕鼠公司的师傅叮嘱道,“我今天看看情况放点药,明天带设备来弄。”

    捕鼠师傅在小区里四处看了一圈,指指点点这里是老鼠洞那里是老鼠洞,确定了小区下头有个四通八达规模不小的老鼠窝后,风风火火地开车回去拿药。

    物业经理和居委会赶回去讨论该如何给居民发通知,捕鼠使用的药毒/性很强,小区里遛狗带孩子的都要通知到位,还有他们的吉祥物白天鹅也得照顾好,别误吃了老鼠药。

    李平跟同事又聊了几句,扭头跟班西保证他们肯定盯着小区的灭鼠进度。

    白天能看清楚路了,李平才发现他家跟班西家就在隔壁楼,这边喊一嗓子那边都能听见的距离,要不是他今天还得上班,肯定要邀请班西去他家里坐一坐,给班西介(xuan)绍(yao)他可爱活泼的儿子。

    班西应付走了李平,微信好友列表里又增加一位联系人,现在终于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蹲在地沟边研究里头的老鼠洞。

    哦,还有被啃了半截的麻雀。

    巫师是不会做毫无意义的梦的,他先遇上了老鼠,又被邋遢大王智斗老鼠循环了一整晚,其深层含义已经明确到长脑子的都不会猜不出。

    考虑到这首歌他没听过,不会是他潜意识的映射,他的先祖们托梦也不是这个品味,并且他的精神屏障还没弱到能被随便入侵梦境……排除掉所有的可能性,剩下的选项就是正确答案了。

    ——这是这块土地给他的工作。

    虽然说品味的确稍微…童趣了一点,但的确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对这块土地产生负面影响,所以土地才向他委托了工作。

    土地接纳包容他的存在,相应的他就要为土地服务,正如他承诺的“我接受”和“我给予”。

    这条也写在他跟管理中心签订的权限手册里,凡是这块土地委托给他的工作,不论涉及对象是谁,都可以算在他的权限范围内。

    班西拿树枝拨开老鼠洞旁的土壤,“怎么样?”他询问自己的守护灵。

    奥吉莉亚很是嫌弃地不想靠近老鼠洞,站在班西肩膀上往下抻脖子,勉勉强强闻了闻现场留下的气味。

    ——嘎嘎。

    臭死了!都是老鼠的臭味!

    班西又去看了其他几个老鼠洞,除了吃剩的食物残渣,他还找到一些亮闪闪的纽扣瓶盖小发卡,散落在土壤里毫不显眼。

    这可不是老鼠会偷的东西。

    班西挑挑眉,捡起地上的水钻发卡,“地下的亮晶晶爱好者,你觉得呢?”

    奥吉莉亚凑过去晃着脑袋打量发卡,亮闪闪的小东西很符合这位大小姐的审美,她大鹅展翅表现出大写的“想要”后,才啾啾两声赞同班西的想法。

    地下的亮晶晶爱好者,还喜欢住在申市这样气候湿润和暖的南方沿海城市的,也就只有地精了。

    “地精的确很有可能。”班西戳戳散落着亮晶晶的洞口,“不过我得下去看看才能确定情况……你知道的,如果这里是个地精洞,他们可不会放着这些东西不捡。”

    奥吉莉亚优雅颔首认可了班西的意见。如果这里是地精窝,地上不会留下任何肉眼可见大小的亮晶晶。

    事情反常又蹊跷,让她有些激动地翘起尾巴毛,跟着班西回家时都无心挑衅那两只可怜的白天鹅了。

    比起写那些绕来绕去的文件,还是探险和干架更符合淑女的品味(bushi)。

    这一次需要的不是剑与杯,班西即将进行的是一项具有可预见危险性的工作,剑和杯的攻击性和防护性都不够。

    班西从箱子里拿出一根手杖,又摘下脖子上挂着的项链——银链上套着一个黄金的圆环,上面没有半点装饰。

    他把手杖放在南方的祭坛,项链放在北方的祭坛。

    攻击的杖,防御的盾,杯中的水赋予其力量。

    班西盘膝坐在祭坛前,蜡烛在他面前燃烧着,他闭上眼睛,想象自己面前虚掩的大门,慢慢沉入平静而放空的黑暗之中。

    他想象自己推开门,迈过门槛。

    不是由更遥远外部向内部开放的那扇神性之“门”,他推开的是一扇从他的内部,向外部开放的门。

    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原地端坐,他的灵魂脱离了身体,拿起南方的杖,与北方的盾。

    现在他武装完毕了,他的灵魂没有再去回头看坐在原地的肉/体,只是与旁边神情骄矜的黑发少女颔首示意——她是奥吉莉亚,他的守护灵,高贵而美丽的黑天鹅。

    在他的灵魂离开时,奥吉莉亚会看着他的□□,驱赶走任何想要强占这间空房的不速之客。

    班西从打开的玻璃门出去,灵魂状态下他依旧遵从着肉/体的规矩,不上天入地也不穿墙或从行人身上穿过,老老实实地用双腿行走,每一步都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狭窄的老鼠洞足以容纳他无形的灵魂,转念之间他已站在洞口。仿佛他是喝下了缩小药的爱丽丝,面前漆黑的洞口通向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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