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狼乘着狂风从各个方向出现,气势汹汹直冲班西而来。
它们身上还披着闪电雷鸣留下的电光火花,在毛尖上倏地亮起又熄灭。
为首的是一只毛尖已经发白的老狼,一出现便咬住安吉丽娜的后颈将其甩到身后,后面的狼立即填补上空位,将安吉丽娜严严实实地挡住,做出强硬的保护姿态。
与这些呼唤雷电身披疾风的成年灰狼比起来,安吉丽娜还只是个娇小的亚成体,几只狼一挡就连耳朵尖都看不着。
那些灰狼几乎每一只都与班西平视,健壮高大尖牙利爪,咬掉班西的脑袋用不了第二口。
班西的杖滑到手中,奥吉莉亚最先跳出来给了差点咬到他的灰狼一翅膀,紧接着手机在他口袋里震个不停,躲进手机里的年轻厉鬼发出高频的尖叫——在班西听来那更像是嗡鸣,以他为中心向周围飞速扩散。
紧急情况!速来!
紧接着电闪雷鸣间阴风大作,厚重的乌云遮挡住了雷光,风声尖锐阴冷入骨,为班西送来了血淋淋又气势汹汹的厉鬼小分队。
幽幽鬼火一簇簇亮起,映照出黑暗中一张张青白狰狞的鬼相,厉鬼们把班西往身后一挡吱哇乱叫,二尺长的舌头砸掉半拉的脑袋,阴风暗影硬是把班西包了个密不透风。
“呔!不过被毛戴角之物!安敢造次!”
他们厉鬼都是讲信义的,拿了班西的定金那干活丝毫不含糊,仔细护着雇主唯恐给狼叼去,没了他们心心念念的后半截尾款。
班西手机里的年轻鬼还在小声跟他念叨,说已经有鬼冒着生命危险去跟时律通风报信,那位马上就来。
在座谁还不是个死无全尸怨气冲天的厉鬼了,分尸活埋脑浆摔出来都经历过,哪还怕个狼!
狼群躁动地冲着厉鬼低吼,他们看得见这些死状凄惨阴气森森的鬼魂,并且从本质上排斥这些“死”的存在。
班西看着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叹了口气。
按照传统,他必须在安吉丽娜化为恶狼前将其“处理”。
这跟保护人类的关系不大,处理恶狼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保证神秘的避世性,让不应为世人所知的归于流言传说。
一般操作是砍掉脑袋,简单便捷一劳永逸,具体可以参照《小红帽》或者《七只小羊》之类的经典童话,作为传说这些故事都有那么一点事实依据,可以从中窥探到曾经发生过故事的一角。
话是这么说,这事也并非没有转圜交涉的余地,狼群不可能让他伤害族群成员,他也想尽可能避免引起武力争斗。
尤其是本地厉鬼势力与外来狼群之间的武力斗争。
班西越过重重鬼影与头狼对视。头狼低吼着压制住狼群的挑衅,班西用尾款制止了厉鬼的反嘲讽,又把奥吉莉亚暂时塞回去。
守护灵的核心就是保护主人,奥吉莉亚留在这里倒是能忍住不挑衅,但绝对忍得非常艰难。
还是不要让他的老祖母那么辛劳了。
五芒星消散,班西重新构筑起六芒星的符号。
他打开了“门”,以表达交涉的意愿。
……
“罗斯巴特。”头狼缓缓开口,她是一头年迈的母狼,嗓音嘶哑低沉,混着沉重的呼吸。
班西注视她的眼睛,从另一边流淌过来的情绪冷静而沉稳,有着不容置疑的强大意志。
“夫人。”
灰狼群是母系社会,为首的头狼被尊称为“夫人”或者“祖母”,神话时代曾一度被视为荒原与高山的神明化身,至今仍保有着极高的神秘性。
班西微微躬身,与头狼互相表示了敬意——礼貌与尊重是良好交涉的开始,意味着双方都不希望以武力与流血解决这件事。
也意味着这件事是可协商的。
“我需要知晓真相。”班西斟酌着开口,“你知道的,这是我的工作。”
“我知道。”头狼向身旁示意了一下,便有几头狼越群而出,小心地将班西眼熟的雪团子放下。
只不过现在这只幼崽气息奄奄,半分没有那天见到时的活泼,蜷缩着哀哀呜咽,皮毛上沾着鲜血。
“我们也需要你的帮助。”
巫师是神秘世界的审判官与行刑官,也是治愈伤痛的医生。
嗅到幼崽的气味,狼群包围中的安吉丽娜发出吼叫,仿佛一下子被血腥味刺激出了凶性,差一点甩脱比她大一圈的灰狼冲出包围。
她的妹妹此刻气若游丝,甚至无法回应她的呼唤,抽搐着口中不停地溢出白沫。
班西把外套铺在地上,接过了安妮。
安吉丽娜该如何处置仍需协商,在此之前他要先救这只幼崽。
巫师的职责序列里,治愈在审判与行刑之前。安妮的情况很严重,不及时救治撑不过今晚。
“请将水给予。”
班西单膝跪在安妮面前,双手合拢成碗状,举在安妮身体的正上方。
他面对着西方,暂时用手作为杯,请求治愈的力量注入杯中。能量在他掌心缓缓聚集成粼粼水光,班西将水喂了一些给安妮,又将剩下的淋在它的伤口上。
水流进它的伤口,却仿佛是浓酸滴在皮肉上,滋滋地从伤口中冒出白烟。安妮痛苦地痉挛,呼哧呼哧地喘息着。
“嗷——!!!”
安吉丽娜听到了妹妹的呻/吟,她在同伴的压制下发疯似的挣扎,异色的眼睛里写满愤怒与杀意,一根根毛发尖刺般竖起,泛着金属般的黑光。
按住安吉丽娜的灰狼发出吃痛的嚎叫,尖刺扎进了他的爪子,迫使他松开安吉丽娜。炸毛后体型又大了一圈的安吉丽娜如同身披尖刺盔甲的战士,高高跃起咬向班西,而班西正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安妮身上,为了避免能量产生冲突,他甚至强行压制下的盾的防御反射。
头狼已经绷紧了身体准备救人,起跳前却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令她心惊的可怕威慑,压得她的动作慢了半拍,下一秒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稳准狠地把安吉丽娜砸进地上。
砰——!!
呼……赶上了。
时律用力地把安吉丽娜的脑袋按在地上,想到安吉丽娜的尖牙几乎咬穿班西喉咙的场景,心有余悸地冒出冷汗。
他落地时没有任何缓冲,把水泥地踩出了蛛网般的裂痕,安吉丽娜在重力加速度的冲击下发出痛苦的哀叫,班西很确定自己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他摸摸自己被咬破皮的颈侧,冲着时律笑了笑,“谢谢。”
头狼以威严的眼神压制下因为时律出现而躁动的狼群,谨慎地打量着时律。
选择搬到这个国家就必然要承担卧虎藏龙谁也不能轻易招惹的风险,虽然现在没有了,但刚刚时律降落时散发出一丝极其强大的气息,像是整块土地压在她身上,让她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
比巫师要危险很多。
“安妮怎么样了?”头狼开口问道,带领狼群后退到安全的社交距离。
安吉丽娜低低哼着,似乎因为疼痛恢复了些许理智,听到安妮的名字时眼睛里闪现过一丝清明。
“子/弹卡进去了,需要开刀。”班西按住安妮,偷猎者用的是钢珠发射器或者类似的东西,子/弹卡在安妮体内。
神秘与人类的造物是互斥的,尤其为了捕猎而发明的人造物,普通小奶狗被这么打一下都够呛,安妮受到的伤害与痛苦只会几何倍的增长。
班西利用水暂时延缓了伤害,但还需要切开伤口取出子/弹,才能阻止它的生命力消散。
“我来我来!”边上安静围观的厉鬼里有个一听开刀赶紧举手自荐“我是专业的!”
举手的厉鬼身上还穿着一身白大褂,拔出胸口上的手术刀在衣摆上抹抹,顶着时律的压力勇敢凑过来,给班西看自己胸口的名牌——申市中心医院外科医师,开刀绝对专业。
班西询问地看向头狼,头狼靠近了嗅嗅医生鬼的味道,点了点头。
于是班西把开刀取子/弹的重任交给专业的来,又挥了挥让路灯重新亮起来,保证照明。
“没事,我看得清楚。”医生鬼拿着手术刀在安妮身上比划,下刀时又快又稳,避开血管划开皮肉,露出嵌在血肉中的子/弹。
“这是小钢珠?”医生鬼看着伤口里的异物不太确定,取出口袋里的镊子往外夹,陷在肉里的钢珠被一层果冻状的凝胶包裹,又滑又软的镊子都夹不住。
“嗯。”班西又喂了一点水给安妮补充体力,“人造物在神秘体内会异化,是有毒的。”
安吉丽娜意识模糊低哑呻/吟,想靠过去舔舔安妮,安妮对姐姐的声音轻微地做出了些回应,爪爪向着安吉丽娜的方向伸了伸。
这场景又悲伤又凄惨,仿佛旁边的班西时律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反派。
头狼叹息,她的声音哀伤又愤怒,“本不应是这样的。”
今天是安吉丽娜的成年礼,安吉丽娜本应该在今天从“它”变成“她”。
头狼无意多花言语去赘述这本应是多么温情圆满的万圣夜——平时分散在各地的成年灰狼回归头狼身边,有美食有美酒还有好几天可以凑在一起舔毛打滚,像是在祖母身边无忧无虑的幼崽。
然后,他们会一起迎接新成员的成年,庆祝族群的壮大,期盼另一只幼崽的成长。
本应如此。
直到天色渐晚,安吉丽娜怎么都找不到妹妹安妮。
安妮不是会乱跑的淘气幼崽,没有安吉丽娜或者祖母的陪伴它甚至不会离开家门口的小路,最多迈着小短腿在墙根底下刨个坑,或者奶声奶气地嗷嗷练习嚎叫。
安吉丽娜心感不妙,她发了疯似的翻遍了周围的每一块地皮,终于寻找到了一撮白毛,落在一个已经空了的鸟巢里。
她知道那是一对白鹤的爱巢,具体品种她不是很了解,但或许因为都是白毛的,安妮跟白鹤玩得很好,有时候安吉丽娜找到安妮时小家伙就窝在鸟巢里,趴在白鹤身上呼呼大睡。
理应是白鹤归巢的时候,鸟巢里却空空如也,只有安妮的白毛,和地上残留的血腥味。
是安妮的血。
安吉丽娜立刻联想到了这些天莫名减少的鸟儿,心里明白了——有偷猎者摸进了这片灰狼守卫的湿地,在他们因节日与成年礼放松警惕时,抓走了这里栖息越冬的鸟儿。
“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安妮挡下了子/弹。”头狼斜睨墙角被班西一扫帚扇晕的人类,厌恶地冷哼,“这些贪婪的、愚蠢的人类,还把安妮当成了狗!”
当安吉丽娜闻着味道从郊区追到了城中心时,她看到了奄奄一息被拎出来准备消灭证据的妹妹。
反正也活不了了。
她听到人类这样嘀咕,抱怨同伙下手没个轻重,这奶狗的品相不错怎么也能卖两个钱,白白错失一笔横财。
那一瞬间愤怒彻底吞噬了安吉丽娜的理智,她只想把那个人类撕成碎片,饮尽他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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