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正是阴雨月,地处南北方交界处的淇城,已经淅淅沥沥的下了半个月雨了,对于江寅来说,这种连阴雨的日子并不怎么讨喜,除过雨水会毁掉相当一部分证据这个原因之外,更深层次的原因大概是江大队长并不想下着雨还要出外勤。
“江队,周副队刚才回来办手续,没等到您,就让我告诉您他先回去了。”值班室的一个面生的年轻实习警察看到江寅从门外撑着伞进来,连忙站起来说道。
江寅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周屯是江寅从来刑侦大队实习那会儿开始,就在一起配合的搭档,周屯腰上受过伤,这两年医院那边的通知也是一个接一个的下,尤其是下雨的时候简直就遭不住,周屯家里老婆也催着,所以周屯等上一个案子刚结案,就给组织上递交了辞呈,说是准备回家修养几年,然后就该带带孙子享享清福了。
那小警察见江寅脸色略微有些不好,忍不住自己嘴碎的毛病,便苦口婆心的念叨:“江队,您忙是忙,但也要注意休息呀!您瞧瞧您这脸色,周总理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江寅随手甩了甩手上那把雨伞上面的水,听见这个小警察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便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小警察,发觉有些眼生,随口问道:
“新来的?”
小警察一愣,左右看了看发现江寅是在问自己,马上立正站好,抬头挺胸,字正腔圆的回答道:“江队长您好,我是上一周才来的实习生!”
江寅瞧见这副模样,这幅傻气仿佛遂了当年的自己,于是拍了拍小警察的肩膀,微微勾了嘴唇说道:“好好干!”
“还有,没事儿了多看看书,刚才那句话是毛/主席说的。”
说罢,江寅就捏着那把黑色的伞上楼了。
“……”
小警察看着江寅离开的背影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又重新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值班室。
江寅刚拐过了拐角,就看到裴十四坐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的暖气片上抱着一沓档案袋扣手手。
“什么时候回来的?”江寅把伞撑开放在门口一旁,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裴十四跟在江寅屁/股后面进了办公室,“前天晚上的飞机,昨儿在家收拾了一天。”
上一个案子的时候,裴十四在做定期的心理辅导和休假,所以现在整个人看上去脸色红润,对比起一旁江寅的脸色,简直不知道好上多少。
“呐,师哥。”裴十四把手里抱着的那沓牛皮纸档案袋放在了江寅的办公桌上,“章局让我给你拿过来的。”
“什么啊?”江寅把外套脱下来挂在一旁的衣服架子上,侧着头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一沓档案袋。
“章局说老周回去了,你身边总还得再补个人,就给你挑了一些人,让你再自己挑挑,你觉得哪个合适就调过来给你。”裴十四双手插着裤兜,靠在江寅对面的那个柜子上,看着他师哥那副极其不好的脸色。
“师哥,老周这事……”裴十四欲言又止,终是半天都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江寅转过身背对着裴十四,点了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声音有些低沉:“我没事儿。”
裴十四了解江寅,他这人嘴硬,老周辞职回家,虽然表面没什么反应,但到底是生生死死这么多年的搭档,他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拿脚趾头都能想到。
安静了片刻,裴十四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上前两步把江寅手里的烟捏着抽走。
“少抽点儿吧,你看章局现在那个受罪的样子。”说罢,裴十四转手将烟摁在了烟灰缸里,什么也没说就出门了。
江寅坐回了办公桌里的椅子上,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发呆。
方才,他就坐在车里,一直看着老周抱着东西出了市局的院子才下了车,他具体是什么感觉,自己也说不上来,就是不知道和老周碰面该再说些什么,干脆就直接不见了。
他从刚开始实习的时候就跟着老周,老周大他十多岁,虽说后来他成了老周的队长,但怎么说都把老周叫了声哥,现在老周回去了,虽说他不用再操心老周因为局里的事情垮了自己的身子,但心里总有种不得劲儿的感觉。
他看见桌子上那堆人事档案,紧锁的眉头完完全全的展示了他内心的烦躁,然而不论如何,工作还是得做,搭档还是得补,他长出了一口气,试探着舒展了舒展眉头,伸手打开了第一个牛皮档案袋。
章局对他很不错,这些档案的主人都是些经验丰富,能力优秀的刑侦警察,但是不知道为何,江寅总觉得这些优秀的同事们对不上自己的那种感觉。
按压住自己心里莫名的烦躁,他将手里这份人事档案又塞回了档案袋,机械性地拆开了下一份。
这一份档案倒是引起了江寅的兴趣,病史栏里写着:
“学者综合症,疑似原发型人格异常。”
这份档案似乎和之前的不大一样,他仔细地看着这份人事档案,在看到年龄和履历一栏,愣了愣,这个男孩儿才二十四岁,就连犯罪心理学研究学位还有一年才毕业,却是拥有着极其丰富地实践经验。
翻了两页,在十几张证书的后面,还有一份康复中心的入院证明复印件。
江寅将这份档案放在了另一边,又看着后面几位的档案,只是心里却是一直想着那个二十四岁的男孩子。
他想着,索性将所有的档案整理好,又单独拿着那个男孩子的档案,出门去了章局的办公室。
“章局!”江寅在局长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修长的手指就推开了那扇门,刚迈进办公室,就闻见一股浓烈的烟味以及一团白烟缭绕在章局的周围。
章局看到是江寅抱着那些档案来了,心中了然,“挑好了?”
江寅点了点头,看着章局指间的那个烟头,微微皱了一皱眉头,说道:“我觉得我有必要把这拍下来发给嫂子。”
章局被江寅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就把手里的烟头扔进了旁边的一个乘着水的垃圾桶,透过缭绕的烟眯着眼睛看向江寅。
“谁啊?”
江寅把其他的档案放在了沙发上,又将那个男孩子的档案放在了章局面前的办公桌上。
章局用手扇了扇那些烟,想让它们赶紧散开,边拆那个档案袋边念念叨叨的说着“让我看看是谁得了我们江队长的青睐…”
话还没说完,刚拆开那个档案袋看了个名字的章局就没了声音。
他又仔细翻了翻那一沓档案资料,才出声问道:“你哪来柳思蝉的档案?”
江寅脑袋朝他放在沙发上的那堆档案袋的方向扭了一下,“不就是您让十四给我送过来的嘛……”
章局嘴里骂了一句裴十四,又看着江寅说道:“你重新挑吧,这个人不是我给你准备的。”
江寅刚准备张嘴问什么,就又听到章局说道:“这孩子情况特殊的很,上面把他的档案调到咱们局,纯粹是为了解决这个烫手的山芋,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被用到的时候就三请四请到处借调,用完了人就到处乱丢。”
江寅闻言,“怎么没听说过?”
“也是昨天才转过来的。”几句话的功夫,章局又手痒痒的准备往烟盒那边摸索,却被江寅盯着又不大好意思抽烟,转手捏着一支笔晃来晃去。
“那学者认知症还有那个疑似原发型人格异常是怎么回事?”江寅眯着个眼睛看着章局的小动作问道。
“这事儿说来话长了,据说这孩子从小就孤僻奇怪的很,大了之后还是那副模样,除了案子什么都不关心,前段时间遇上点儿事,失手杀了一个杀人犯,被送到了精神病医院后确诊不了,后来又被转到康复中心。”
“确诊不了?”江寅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章局使劲儿搓了一把自己的脸“那杀人犯是个领导的亲戚……”
听到这里,江寅倒是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心下有些别的想法,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太好看。
“既说到这里,这事儿你就看着处理处理吧。”章局将资料重新装进档案袋里面,放在了面前的一沓文件上面。
“那上面要个什么结果啊?”
江寅言语中有些阴阳怪气。
章局心里想赶紧把这个祖宗送走然后抽一口烟,便耐着性子回答道“说下来,将这孩子安置在康复中心这个安排,已经是几方博弈的结果,再加上还有几位领导也是惜才的。”
“章局,商量个事儿呗?”江寅看着章局说道。
“你说?”
“把他调过来给我做顾问,我可比上面有些人更惜才。”江寅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又当了一把老阴阳师。
“……”
“你这阴阳怪气的毛病哪学来的???”
章局扶额,心说把这兔崽子惯的没大没小的。
开玩笑归开玩笑,江寅这事儿是说真的,正了正外套,一脸严肃的看向章局,“既然上面有领导把他档案转到咱们局里,明着是把人从部委里面扔到一个市局里,暗地里的意思却是要护下来吧,老局长,这里面的意思我没猜错吧?”
杀了领导的亲戚被/干预不能确诊,怕逃脱罪行,却又有人把他的档案调到一个直辖市的市公安局里,再加上几方博弈这种明目张胆的话,江寅深讳这些弯弯绕绕,又怎么看不懂实则是有人要保这个孩子,虽然也不知道是出于惜才还是什么原因。
“我觉得你只是看人家孩子聪明,想着以后懒得动脑子的时候,可以临时抓来当壮丁用!”章局面无表情,这话里虽然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认。
“局长……”江寅没好气的拉长声音叫了章局一声儿。
章局笑了笑没再贫嘴,“事情你先办,回头我给你处理。”
得了准话,江寅审时度势的给了章局一个灿烂的职业假笑,起身拿起柳思蝉的档案,准备告辞,刚打开门。
章局心想终于把这小子送走了的时候,就见江寅又退了几步到他面前。
“……”
真是烦死了,章局从来没发现自己如此嫌弃江寅。
“章局,这事儿您可不许反悔啊!要是反悔我就把您在书柜里藏了两条烟的这个事情告诉嫂子!”
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示意自己有把柄在手,无所畏惧,然后大步迈开出了淇城市公安局局长的办公室,还不忘顺手贴心的帮自己的老局长关上办公室的门。
门刚关上,就听见一本书飞过来砸在门上的声音,以及章局一声“小兔崽子!”
极其中气十足。
江寅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比着进局长办公室之前,此时的江寅心情好了许多,看了一眼手里的档案袋,心里盘算着哪日去见见这位厉害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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