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腾了好一番,直到站在顾欣待着的审讯室外,闻栎溪才正经起来。
“目前我就查到这两点。”闻栎溪将方才得到的所有信息简单凝练的汇报给了江寅。
“被殴打后死亡,诱因是缺水和饥饿?”江寅转头把目光从一个文件上挪到了审讯室里顾欣的脸上,那姑娘自从被待会市局之后就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此刻仿佛感受到有新出现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她朝着四周环视了一圈,却是什么也看不到,然后又低下了头,看着桌面发呆。
闻栎溪点了点头,江寅将一旁坐班刑警手里的审讯记录拿过来,上面一片空白,显然顾欣在进市局之后一个字也没有说,江寅朝闻栎溪安顿了一句,让她照顾好柳思蝉,又扭头看了一眼柳思蝉,发现柳思蝉在看着方才他放在桌子上的案件总结,脸上丝毫没有了方才的慌张和不知所措。
他抬头看向审讯室里的顾欣时,发现江寅准备进审讯室,然后突然启唇对着江寅了两个字。
“旧罪。”
江寅在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就明白了柳思蝉想要表达的意思,或者说其实在江寅的内心也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着的,可以说是柳思蝉和他的想法在很短的时间内不谋而合,江寅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捏着一根笔和审讯记录进了那间四周都是单向玻璃的屋子。
显然对于柳思蝉来说,江寅可以在他说出来的那么一瞬间就会意这件事情有些惊讶,不像以往,每次都需要柳思蝉对那些同志们解释半晌,那些同志才能从柳思蝉那些稀奇古怪的表达里得到想法。
当然,并不是以往那些同志的智商不高,而是有些人与有些人天生就可以产生思维共鸣,可以一起踩在一个频道上,甚至是踏入一个世界里面,柳思蝉的那个世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进去的,但是江寅不一样,他是那个可以轻易明白柳思蝉思维模式的那个人,或者换一种更简单明了的说法就是,江寅和柳思蝉的思维模式都大约是可以划等号的。
只不过相比之下,柳思蝉的思维模式是孤僻且单一的一条线一个世界,而江寅可以在很多种模式中切换,就像是所谓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样,江寅不过是可以面对不同的人可以切换不同的思维模式和频道,甚至是交流方式。
门被打开,顾欣闻声抬头朝着门口看去,看到来着是江寅的时候,声色一怔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干脆就直接扭头不看江寅。
江寅将手里顾欣的一厚沓档案放在她面前的小桌子上,“看看吧,上面应该没有记录错的对吧?”
顾欣侧目瞥了一眼,发觉是自己的档案,语气不甚友好的说道:“查一个人的档案对于你们这些警察来说又不是什么困难的时候,至于有没有错误,我想就算是上面写错了,你们都能改出来,又何必问我呢?”
“嗷~”江寅一耸肩,背对着顾欣嘴里说道:“顾欣,女,二十四岁,自从十岁那年父母意外故亡之后就和外婆相依为命,后来高考结束,外婆也去世了,真可谓是孤家寡人啊……”
顾欣听到这些词句,缓缓抬起头盯着靠在面前江寅的背影,目光里布满了荆棘,就像是一头怒火中烧的老虎,但嘴里却没有说话。
“要不你先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去删除那些视频?”江寅转过身来,寻着那道深邃的目光看了回去,“是害怕我们看到你掩埋那些被血浸泡过的土还是怕我们看到当时夹杂在那些搬运车队里的一辆白色沃尔沃?”
“又或者是那辆白色沃尔沃上坐着的除了你和田文栋之外的第三人呢?”江寅看着顾欣的目光炯炯,像是每日清晨第一道照在大地上的光芒一般。
顾欣脸上的表情没有大的变化,但江寅从她的眼睛里感受到了慌乱。
江寅像是料到她依旧不会说话一般,唇角微微一勾,嘴里继续洋洋洒洒的给顾欣下冰雹,“你的父母亡于一场刑事案件,先是被人绑架到一间废弃的工厂里面,在遭到暴力殴打之后,施暴者拍拍屁股走人,既没有松开你父母身上繁琐的绳子,也没有将他们当场致死,只是你的父母最后还是死在了那个仓库里,而死亡的诱因用一种简单的方式说的话,就是饥饿交加,被饿死了。”
“而这起案子里面的两名男性被害者都是通过一个较长周期被饿死,你说……”江寅突然弯腰,凑到顾欣的面前,脸上的微笑极其符合一个正气凌然的警察叔叔,“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怎么这么巧合啊?我竟然不知道,我们现在这个太平盛世居然能把两位科研人员给活生生的饿死。”
顾欣眼睛里面忽然就暗淡下来,她低下头,良久才再次缓缓抬起头,看着江寅的眼睛,语气像是夹杂着颤抖又像是充满了些许的决然一般,一字一顿的说道:“是我杀的。”
又像是怕江寅听不清楚一般,升高了好几个分贝说道:“那些人,赵志毅、陈璐、冯宁宁、罗浩四个人,都是我杀的。”
顾欣说出这些话,外面听着的人明显有些惊讶,但唯独柳思蝉和江寅没有任何反应,一个是因为本来就很难有什么表情,另一个则像是心里本来就有所准备一样。
江寅又恢复到之前屁股靠着桌子的姿势,一只手摁在侧后方的桌面上,“我当然知道是你杀的,”江寅一挑眉毛“但并不是你一个人杀的,隔壁的田文栋还有开第二辆肇事车辆的卓平都有参与。”
“我想问的是,你背后的那个人,也就是当时那辆白色沃尔沃上坐着的第三个人,或者我换一种说法问你,就是给你窃听器的那个人。”
审讯室里面随着江寅这句话的落下,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而这个时候,被江寅留在审讯室外的手机突然响了。
闻栎溪看了一眼,示意裴十四给江寅拿进去的时候,却是柳思蝉快了一步拿起那个手机走进了审讯室。
江寅看到柳思蝉拿着他的手机进来了,伸手接过来之后,就靠向门那个方向去接电话了,倒是柳思蝉没有出来的意思,而是走到顾欣的面前。
顾欣没有见过这个长头发的男孩子,却也没有功夫欣赏这张赏心悦目的面容。
柳思蝉倏然启唇说道:“你恨你的父母。”
是一个陈述句,没有一丝疑问的意味,而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顾欣将转开的目光扭回到了柳思蝉的脸上,就又听到柳思蝉说道:“我可以感受到,不用否认。”三言两语直戳到顾欣的心窝子。
片刻的沉默过后,柳思蝉继续说道:“我和你一样的,你可以告诉我。”
顾欣依旧没有说话,她对上柳思蝉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而现在江寅的电话里是北山区分局传来的一个消息,赵志毅那位失踪多日的妻子前几日在黔城现身之后又再一次失去踪迹,以及此时陈璐的父母也到了他们区局,现在已经被安顿的住了下来。
黔城,是赵志毅情人陈璐的老家,这个女人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江寅对着电话说道:“你们先和陈璐的父母聊一聊,还有就是继续查赵志毅的妻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挂了电话,江寅就看到柳思蝉和顾欣两个人僵在那个地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思蝉?”江寅试图叫了一声,但没有得到回应,就见柳思蝉缓缓蹲了下去,试图平视着顾欣,在调整好姿势之后,柳思蝉再一次开口说道:“人的一生会犯罪会被犯罪,这里面会分为是否故意而为之,而且这是对于犯罪者以及受害者两方面来说的,或许在你这里是无心而为,但对于受害方来说就是一场无妄的横祸。”
说着,柳思蝉顿了顿,微微偏了一下脑袋,才说道:“当年你父母的那起案子,我刚才很仔细的看了一遍档案,可能比起你从十岁以来的记忆,我或许要比你知道的详细更多,我说你恨他们,是因为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你把他们为什么要干那样的事情这个问题藏在心底,藏成了执念。”
江寅没有阻止柳思蝉的说话,因为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顾欣和柳思蝉一样,被两个字给困住了,这两个字就是方才江寅在进审讯室之前,柳思蝉告诉他的那两个字,“旧罪”
“所以,在有一个人突然告诉你这个答案的时候,你甚至在没有经过大脑周密的计算,就选择了相信,因为这个问题困惑了你太久了,你急切地渴求一个可以救你自己出来的答案。”顺着柳思蝉的话头,江寅说道。
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倒是柳思蝉先回过了头看向江寅,江寅笑了笑。
顾欣突然哭了,特别大声的哭了出来,两个人都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她的面前试图等她哭完,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顾欣缓慢的止住了哭声,抽抽嗒嗒的,江寅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干净的纸,递到了顾欣的面前,她接过去之后,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又抬起头看向江寅说道:“可以再给我点时间嘛?”
柳思蝉先点了点头,然后就拽了拽江寅的衣角,示意他先跟自己出去,江寅会意,便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跟着柳思蝉离开了审讯室。
“原来流眼泪的时候,会有人给你递卫生纸。”刚出了审讯室的门,柳思蝉没有了方才和顾欣说话的那种笃定,而是言语里多了几分呢喃的感觉,就像突然蜗牛卸了气,缩回了自己的壳子里面。
听闻此言,江寅的心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揪了一下,不可名状的滑过一阵辛酸之意,在柳思蝉以往的世界里,哭完鼻子就得自己找毛巾擦干净,摔了跟头就得自己一瘸一拐的自己去处理伤口,饿了就得自己找,渴了也得自己解决,他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麻烦降到了最小,但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他哭鼻子的时候,给他递上一张干净的卫生纸。
江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摸了一下柳思蝉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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