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太阳
文沐清雨
扶贫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余之遇也清楚不能操之过急, 尤其对于这件事,连有了方向的肖子校都不敢把话说太满, 她能做的更有限了。不过,去了趟平山村, 听了他“扶贫先扶智”的理念, 她对于支教有了新的认识和理解。鉴于李校长是支教老师出身,余之遇特意去找李校长聊了聊。
此前肖子校来, 促成了临水小学与中医大的合作,为学校解决了经费问题。这次他带来了记者, 李校长是欣喜的。他虽留在农村多年,却也时刻关注国家和城市的发展, 深知媒体的力量。他比任何人都期待通过余之遇媒体人的身份与报道, 为偏远贫困的临水带来新的机遇,确切地说, 是给临水的孩子,带来走出大山的希望。
李校长有问必答, 且毫无保留地说“不止是临水,现在不少农村学校学生越来越少, 个别地方, 一个村子可能就一两个学生。以至于学校不得不定期进行合并。学校留不住学生,更留不住老师, 是很普遍的问题。”
说到这些, 他心酸不已“对于乡村教师来说, 很多村子地处偏远,教学和生活条件都差,再加上长期在基层工作,自身的婚姻也会成问题,渐渐地,就会觉得这里并非久留之地。曾经的理想很丰满,后来发现现实很骨感,就是这样吧。”
学生少,教师也越来越少,终于造成了现下的教育凋敝现象。
余之遇不解的是“除了您之外,没有别的支教老师来过吗”
李校长叹气“陆续来过不少。但有些人拿支教当跳板,纯是为了评先晋级,形式主义。而那些有责任心的支教老师也终究是要走的,往往是学生们刚和老师熟悉了,适应了新的教学方式,也到了老师该走的时候。越是受欢迎的老师,走了之后对学生造成的影响越大。”
想起上一位支教老师走时,孩子们追着车跑的情景,他又说“人相处久了,都是有感情的,尤其是孩子,他们的感情是最真挚,也最容易受创伤。”
这和除非有特殊的原因,没有家长愿意学校总给孩子换班主任,或是给孩子转学是同样的道理。余之遇理解,后又经李校长介绍,她与一位刘姓的乡村教师又聊了聊。
刘雨涵和余之遇年纪相仿,却已经是位母亲了。她说“我们这有个说法叫十户六空,剩下的是不会走的和走不动的。基本上每个村子的情况都差不多,很多村民外出打工,家里留着老人和小孩。老人要做农活,照顾不到,也照顾不了小孩学习,再加上村小软硬件设施都跟不上去,吸引不了小孩上学的兴趣,渐渐的,他们也不爱学了。”
话至此,刘老师笑得苦涩“每年开学登记本上的人总是在减少,我们就要和李校长一起,各家各户去劝,去找学生回来上课,因此挨了不少骂。”
留守儿童已经成为农村学生的主力军,放任自流则是农村学生的常态。父母是孩子第一任老师,他们不以身作则,不加以引导,小孩潜意识里根本认识不到上学的重要性,失去学习兴趣也不奇怪。
当然,也不能以偏概全,像苗苗那种爱读书,渴望课堂,但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的,在农村其实占多数。而杜青山那种觉得读书无用,不让女童读书的无知父母只是一小部分。
当晚,余之遇又敲开了肖子校的门。
肖子校看了下时间,临近九点,他视线落在她脸上“这是来对我进行情感扶贫的”
余之遇白他一眼“来和你聊点正经事。”他受过高等教育,又在从事教育事业,有些问题,她想听听他的看法。
“我们什么时候聊过不正经的事”肖子校侧身让她进来,顺手带上门。
余之遇扫了房间一眼,除了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再加一个简易衣柜,其它陈设和她那间一样,也是没有独立卫浴。
他是自己单独住,而不是和喜树一起。这个认知让余之遇有些后悔过来了,可人都进屋了,马上走的话,好像她不坦荡似的。
只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跳出来他骑摩托车时又帅又野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对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的后果加以联想。
余之遇,你居然是这样的女人都说了是聊正经事。
瞬间脑补出一些有色情节之后,余记者故作镇定,表面不露异样地在椅子上坐下,问“你说现在真的寒门难出贵子吗”
肖子校似是没发现有人在偷偷馋他,也不意外她会抛出这样一个疑难教育问题,他没有急于回答,而是靠在桌案前,给她举了两个例子。
一个是山东吴乔县庞庄村的庞众望,父亲精神分裂症患,母亲瘫痪在床,他过着捡废品,捡烂菜叶的生活,依然以684分的成绩,通过了清华大学的“自强计划”,名副其实的众望所归。
一个是家在河北巨鹿旧城村的肖澳彬,巨鹿县高考文科第一名。两个破旧的沙发,一张大床,一张单人小床,一张老式桌子,和一盏小台灯,是这个家庭的所有。就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那个女孩考出了634分的成绩。
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小肖教授的答案是“好的家庭必然可以享受或是争取到一些有利资源,但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有一颗上进的心。家境贫寒的学子要成功确实更难,但只要个人足够努力,是能够缩短寒门贵门差距,把自己的人生奋斗成一个绝地反击的励志故事。况且,我们大部分人都不是出身豪门,难道你不是靠自己吗”
凭他的学识和胸怀,分明是站在了金字塔顶端的人。至此,你不必出身豪门,已是豪门。
余之遇显然不认同他那句“我们大部分人都不是出身豪门”的话,觉得小肖教授过谦了。至于她
余之遇眼睛一转“我还真不是靠自己。”难得见肖子校露出微愕的神情,她眉眼一弯“我是纯粹靠抗打。
余之遇小时候属于不爱学习,且调皮捣蛋型的,余校长为了纠正她一身的“恶习”,提前将她打包送进小学。为了学习的事,她是真挨过不少打。现在当然是感激余校长的,尤其去过苗苗家,见到一个小女孩在那样的环境下努力学习的样子,再对比自己从小的衣食无忧,那些升职不成工作不顺这样的所谓烦恼,也变得不值一提了。
肖子校因她抗打的言论没藏住笑,“还有人舍得打小公主呢”
醉酒误事,小公主的梗算是过不去了。
余之遇也懒得反驳,只说“什么小公主前世小情人的,在我被老师找家长的时候,都不好使。”
“为什么找家长”肖子校不信一个小女孩能翻出什么浪来,总不至于那个时候她就打架吧。
“因为总完不成作业呗。”提起这个,余之遇现在还在生气“上个小学,留那么多作业,还有兴趣班要上,我哪还有时间玩啊一次两次的挨顿批也就过去了,次数多了,自然要被找家长。老余又是搞教育工作的,老师每次都点名让他来。”
老余那时候年轻气盛,作为优秀教师,自己闺女都没教好,肯定生气啊,小之遇再拒不认错,挨打根本不可避免。虽说不至于被皮带抽,屁股上给个两巴掌纯属常态。
事后,老余又后悔。作为余老师,他向来不推崇“棍棒底下出孝子,黄荆条下出好人”的教育方式。虽说有些孩子天生顽劣,是真的皮痒该打,必须棒棍侍候,但孩子与孩子不同,孩子与大人的世界也不一样。他始终认为“三天一顿打,孩子进北大”是个例,因材施教才是正确的教学原则。
见闺女写完作业不找他玩了,老余老脸也不要了,主动凑过去说“爸爸原谅你了。”
连小之遇都叹气“”被打的我还没有消气哦。
然后没好几天,某人又旧错重犯。老师再让通知老余来时,小之遇还犟嘴“我又不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我有妈妈的,为什么每次都让我爸爸来”
老师“”我速效救心丸呢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是真皮。余之遇笑眯眯的说“我那个时候挨完揍,还偷偷把存钱罐砸了,数过里面的钱,问我妈够不够换个新爸爸,不当老师那种。”
差点下岗的老余“”我才需要速效救心丸。
意外她会讲起小时候的事,肖子校听得入神,闻言带着笑问“伯母怎么说”
余之遇也不介意和他多聊几句,如实说“她说换新爸爸不用钱,就是新爸爸可能不会做我爱吃的糖醋排骨,不会背我爬山,不会带我去游乐园,不会在我生病时整夜整夜陪着我照顾我,更不会在我被男孩子欺负时,替我出头了。”
小之遇听完很认真地想了想,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那我再忍一忍你老公吧。可你能不能管管他啊,老打人屁股,我不要面子的吗”
老余“”毛都没长全,你要个屁的面子。
明明是那么久远的事情,记忆里的每一帖居然都是清晰的,仿佛时光倒流。
余之遇不自觉微微笑起来“我不学习,老余会打我,而我打架,尤其是和男生打架,像是有人拽我头发,扯我手了,被我打之后,他便会包容。即使是被对方的家长指责你也是老师,怎么能纵容孩子呢他也气呼呼地说我是以父亲的立场在和你说这件事。你要找老师的话,找她的班主任。我那时候学聪明了,怕回家被打,就先认错。他却和我说女孩子厉害一点没关系,被欺负了去,就要懂得还击。如果打不过,就先跑,回家告诉他,他替我教训对方。”
她说这些时,眉眼温柔得不像话,连语气都是软的,是小公主的模样。
肖子校没忍住,他抬手,以温热的掌心抚上她头顶,轻轻摸了摸“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告诉我。”
余之遇抬眸,对上一双沉湛深邃的眼睛,像窗外夜空中的星光,明亮温柔。
她怦然心动,无力招架。
然而,我正正经经地和你聊天,你却见缝插针地占我便宜余之遇嘴上不落下风地回敬道“告诉你干嘛,你要放狗咬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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