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九月站在雪坡上,戴着墨镜朝远处眺望。太阳很大,天空很蓝,四周很静。厚厚的积雪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举目四顾,整个坪子里似乎只有她这一个小黑点,站的时候长了,就会觉得自己仿佛在一片白色真空里,连声音都被厚厚的雪吸进去,只留下一片虚无和寂静。
这当然只是错觉。卢九月抽了抽冻红的鼻子,两手筒在袖子里,转身往屋里走。身后的小院里,有她的大哥和二哥,还有温暖的火盆,热热的饭菜。再冷再寂寞的冬天,有了这些,都足以慰藉人心。
这是从地窖搬回来的第三天。这几天里,他们打扫了院子,加固了院门和房门,修好了被损坏的家什。虽然知道用处不大,他们还是把铁蒺藜拖回来,在门口布置了陷阱。每天夜里,三个人都闭紧门窗,睡在一间房里,手边放着武器轮流值夜,屋里的火盆也经夜不熄。即使是在丧尸不会出来的白天,他们也会隔段时间就出门去查看周围的情况。
毕竟那天夜里,大部分丧尸虽然都被杀死,但树林那么黑,谁也说不准到底有没有趁乱逃走的。同样,他们也不清楚溶洞那边有没有更多的丧尸。就算只有一两个漏网之尸,一旦它们趁着黑夜跑来偷袭作妖,也够他们忙活的了。
回家后陆志飞清点了一下弹药,发现他们只剩了不到一匣子弹,装柴油的壶也只留了一点底子。好在家里还有很多柴禾,后山也有足够多的枯树枯枝。只要提前得到预警燃起火堆,手里的斧头、菜刀和□□也能应付过去。
卢九月关上院门跑回屋里,看见大哥和二哥正凑在一起,一边烤火一边聊着什么。她搓着手进了门,把堂屋门也关紧,哈着气凑到火盆边,说:“好冷!”
陆志飞忙朝她屁股下塞了把椅子,卢志和则拿起火钳,在火盆灰烬里扒拉,说:“饿不饿?我看看红薯烤好了没。”
他说着,从火堆的灰烬里扒出一个红薯,用火钳夹着磕了磕灰,捏了捏,觉得红薯已经变软了,这才把它夹到一旁摊凉。等不那么烫手了,他把红薯掰成两半,给陆志飞和卢九月一人一半,说:“最后一个了,赶紧趁热吃!”
卢九月接过来,一边小心撕着红薯外皮,一边说:“好烫!”
烤好的红薯,表皮下是有点焦黄的锅巴,内瓤则白白的、面面的,散发着植物的香甜。陆志飞吹了吹,掰下一块递到卢志和嘴边,说:“来,张嘴!”
卢志和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块,说:“好了我不要了,中午吃得很饱。”
话音刚落,卢九月也掰了一块,递到他嘴边。他只好吃了,又说:“你俩吃吧,这是咱家最后一个红薯,以后可再没有了。”
卢九月小小咬了一口,把甜软的红薯含在嘴里慢慢咀嚼,想到这个冬天再也没有好吃的红薯了,就有点舍不得往下咽。一个小红薯,三个人分着吃了半天,细细品尝每一口的味道,最后吃完的时候,都觉得很满足。
“土豆也快没有了,”卢九月说:“好烦哦,冬天还不过去!”
等寒冷的冬天过去,地里多少总能长出些吃的东西,比如野菜,比如树叶,比如红薯和别的庄稼。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绿色的东西了,卢九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说:“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春天你带我们去采荠菜,回来还包了荠菜饺子?”
卢志和看着她笑了笑,说:“记得啊,那次我们还放了风筝。”
陆志飞也笑着说:“我还记得有个娇气包走路走到一半,死活不肯再往前走了。请问你知道是谁把她背回来的吗?”
卢九月趴在大哥腿上笑,大声说:“我不知道!我忘了!”
“等春天来了,我们再去挖荠菜吧,”卢志和摸着妹妹毛茸茸的短发,说:“回来我们一起包饺子,还可以做荠菜包子。”
如果他们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如果春天的田野里还有荠菜的话。
这天晚上吃过饭后,他们依旧睡在同一间房里,卢志和守上半夜,陆志飞守下半夜。临睡前三个人就着火盆里的微光,又聊了会儿天。卢九月说:“应该不会再有丧尸来了吧?”
“有可能,”陆志飞也说:“如果洞那边真的还有丧尸的话,这两天也早该过来了。……要是能过去看看就好了,也免得天天这样提心吊胆。”
“不行,不能进洞!”卢志和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说:“那里面太黑了,我们也没有足够的弹药。”
溶洞曾经是一条隐蔽的通道,现在则变成了一个隐患,如果里面躲着丧尸,他们进去无疑是自寻死路,陆志飞也明白这一点,忙说:“我不进去。我就说说。只是,要是有□□就好了,干脆把洞口炸了,彻底封死。至少让它们没法从那里进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惜家里没□□,”卢九月躺在被窝里,露出一张小小的脸,说:“而且我们以后想出去外面就难了。”
“等天气暖和了,可以从山上走。”陆志飞说。他们以后不可能不出去寻找物资,溶洞堵了,盘山公路也毁了,但总归还有山路。虽然不会好走,慢慢走,多花点时间,总能过去山那边的。
卢志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不用□□,也能把洞口堵起来。上次你们不是把院墙补好了吗?我们在洞口彻几堵墙怎么样?”
陆志飞和卢九月同时兴奋起来,是啊,之前怎么没想到呢?洞口本来也不是特别宽,他们在那里建一堵墙,把洞口堵上不就好了?那些东西虽然牙尖爪利,但它们那么笨,就算转悠到那儿了,又怎么会知道墙外就是出口呢?
三个人商量了一会儿彻墙的事,第二天陆志飞和卢九月很早就起床,扛着锹在离溶洞口很近的地方扒出一间被积雪掩埋的房屋。等卢志和在家做好早饭,三个人吃了饭,就去扒那间房。他们先拆了坍塌的院墙,把砖块扒下来,放到一扇木板上,再用绳子拖到溶洞口那边。因为有滑溜溜的积雪,拖过去也不用费太大力气。然后卢九月和陆志飞在洞口架了个火堆,拿小锅把雪煮成水。他们跟上次一样,先用水把砖块浇湿,一块块垒好。等水结成冰后,砖块就牢牢粘连在了一起。再在墙上淋点水,整堵墙就冻得又滑又硬。用这种方法,他们彻了一堵近两米厚的墙,把溶洞口彻底封上了。
“暂时就先这样吧,”三个人一起仰头看着彻好的墙,陆志飞说:“冬天它们应该过不来,等天气暖和了再说。到时我们想从这边走,冰化了拆墙也很方便。”
忙了一整天,他们都有些筋疲力尽,晚上很早就上了床。这夜仍然留了人值守,上半夜是陆志飞,下半夜是卢九月。大概是那堵墙带来的安全感,整个晚上显得份外安静,连风声都没有。在一片静谧的黑暗里,没值夜的人睡得很熟。
第二天陆志飞醒来后,看见天已经大亮,身边的被子空着,卢九月缩在最里面的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后脑勺。陆志飞帮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穿了衣服,开门去了厨房,就见卢志和正在灶下做饭。他熬了粥,做了饼,这会儿正在切土豆丝。
陆志飞走过去,从后面抱着他的腰,把头搁在他肩上,一语不发地看他切菜。
卢志和回头笑了笑,说:“还没醒过来呢?怎么不多躺会儿?”
“唔,”陆志飞懒懒地应了声,说:“你呢?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就起来了,”卢志和把土豆丝泡进水里,说:“饿不饿?九月起了没?我要开始炒菜了。”
“还睡觉呢,”陆志飞松开他,摸了摸卢志和的手,很凉,便把他拉到灶门前,说:“先过来坐会儿。”
两人挤坐在灶门前的长条凳上,就着灶膛里的火烤了会儿手,陆志飞便把卢志和的脸搬过来,仔细看了看,说:“比刚来时气色好点了。”
“嗯,”卢志和笑了笑。陆志飞又摸摸他的手,叹气说:“还是凉。赶明儿我找找那个堰塘去,里面肯定有鱼。以前咱们来这儿玩的时候,我就看到过有人在溪里捞鱼。”
卢志和忙说:“不许去!这么冷的天,你作妖呢?冻病了是好玩的?连药都没有。”
陆志飞想了想,又说:“家里就剩那点土豆了?”
“嗯,剩那么点,我今天都切了,”卢志和说:“等会儿吃完饭,咱们到地窖里看看去,把那边吃的东西带点回来。”
“好,”陆志飞温温柔柔地答,看了他一会儿,凑上前含住了那两片薄唇。卢志和垂着眼,也轻轻抱住了他。灶膛里的火光照着两个人,明灭的光线淡化了他们眼角的细纹和额边的伤痕,使他们看起来依旧那么年轻、那么好看,仿佛岁月并没有苛待他们,一如多年前,那对避开妹妹在厨房里偷偷拥吻的爱人。
吃完早饭,三个人便去了地窖。陆志飞拿出锤子和锯子,把洞口的门重新修好了。卢志和则把地窖里的袋子坛子罐子挨个儿打开,都仔细看了一遍,结果有了不少新的收获。柜子角落里有一袋豆子,经他验证,应该是干豌豆。旁边还有个小坛子,里面装着半坛黑糊糊的碎末,之前卢九月一直以为是坏掉的粮食,卢志和掏出来闻过之后,发现那竟然是半坛霉干菜。
“拿水泡发了,可以蒸着吃,也能炒着吃。梅菜扣肉里的梅菜,就是拿这个做的。二飞以前就很喜欢这个味道。”卢志和说。
卢九月蹲在一旁,抓起一把闻了闻,说:“原来霉干菜长这样的吗?真的很丑,味道也怪怪的,二哥你以前真的很喜欢吃吗?”
正在门口敲敲打打的陆志飞丢下工具走进来,也蹲在旁边闻了闻,说:“对不起,我只见过餐桌上的梅菜,这种东西我也没见过。”
卢九月鄙夷道:“亏你还说喜欢吃它!啊,味道真的不怎么样!”
“有点,”陆志飞也皱皱鼻子,说:“我是喜欢吃,可你哥以前嫌它不健康,统共也没让我吃几回呀……”
卢志和忍不住笑了,说:“没关系,这是放的时间久了,泡一泡水就好。”他想了想,又说:“霉干菜霉干菜,顾名思义,这是拿盐腌过,蒸熟又晒干的菜。这菜是青菜时,长得也很水灵的。”
卢九月就很佩服地看他大哥,说:“哥,你真了不起,你什么都知道!”
卢志和笑着说:“等你做几年饭,也会什么都知道。又不是造飞机火箭,这有什么难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点惆怅。几年前倘若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他会跟二飞和妹妹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靠自己阳台养花和多年做饭的经验来对付一日三餐,他肯定觉得这是个大笑话。但那时,谁会想到人类文明说崩就崩呢?曾经那么多高大上的科技产物,都成了废铁一堆。只花了五年时间,他们就被迫回到了农耕时代。
但他只惆怅了一小会儿,就把目光重新投向了蹲在地上的二飞和妹妹。俩吃货正商讨着怎么吃那坛黑糊糊的霉干菜。卢志和想,与其伤怀失去的那些东西,不如好好吃饭,努力活着。再了不起的文明,也要靠生存下来的人们去延续。有生之年还很长,一直努力地活下去,这个世界总会有变好的一天吧。
他把坛子抱起来,对旁边两人说:“今天做梅菜扣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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