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四心道这种重逢方式可真是太离奇了,前半天他还在围观这人被打成一条死狗,后半天他居然在这里围观他身残志坚地嫖小倌儿???
缘,妙不可言。
和四和他对视半晌,年轻缇骑的眼神漠然而冷淡,仿佛看一个不相关的陌生人:“你们楼里就是这么让人随意打扰客人兴致的吗?”
和四:“???”
兄逮,早上你还叫着我小美人小甜心,现在就装陌路人了???
呵,男人。
不过眼下也的确不是认亲的时候,楼下的官差已经开始逐层向上排查每一个房间,很快就要到了他们这里。到时候一开门,看他们四个男人,一个衣衫不整,一个被□□过度的倒霉样,还不知道会联想到奇奇怪怪的场景。
这就算了,万一有个眼尖地认出了他的身份,估摸着明□□野上下就传出了“震惊!东厂提督居然在青楼里和三个壮汉做出这种事!”
他总不能丧心病狂到满朝文武都给灭口了吧!
走廊上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年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慌慌忙忙地看着房门,结巴道:“这,这怎么办?”
“他们是来查美人樱的,你这里如果没有那着急什么?”和四面上稳如老狗,心里头其实已经慌得一批,底下人怎么办的事啊,实在不行假装绑了应天府尹那死老头把他扔到郊外去声东击西也好哇!
躺在床上的男子一派事不关己地阖目养神,和四没有留意到他的眼梢微微瞥向着他,敛着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兴味。
等到隔壁屋盘查完毕,脚步声即将走到这扇房门前,一直作壁上观高高在上的男子突然沙哑着声音道:“上床。”
和四和赵精忠:“???”
少年双颊一白,失声轻叫道:“公子不可!”
门外的差役听见里头的人声,已粗暴地砰砰叩响门扉:“还躲在里面做什么!开门”!
“快点。”男子睁开冷冽的眼,他忽然露出个怪异的笑容,直直看向和四,“或者你现在脱了衣服也行。”
等等,和四大为不解,为啥只让他脱,那赵精忠呢???
男子瞬间读懂了他的眼神,颇为嫌弃地瞟了一眼赵精忠。
直男赵精忠:“???”
“开门!”差役已毫无耐心,一脚跺到门上,脆弱的雕花门板吱呀一声,不堪承受地垮下半边。
淡淡的尘絮飘扬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一时迷了差役的眼,昏聩的房间里仅能见着一道瘦长挺秀的背影,垂首端坐在红木小桌边,白皙如玉的手指勾着一壶清酒,徐徐斟酌。
半方侧影,一缕绮思。
一声急报从怡红院外蹿入楼内:“班头!府里走水,大人被困于火场,生死不明!”
领头差役顿时脸色一变,握刀一挥百年带人转身疾奔下楼。
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近到远,很快消失在了怡红院外。
常年生活在东厂和锦衣卫阴影下的京城百姓们,抗压性极强,这种普通衙役完全不具备威慑性。睡得半梦半醒的恩客和倌儿,抱怨了几声,重新关了门继续做他们的鸳鸯美梦。
心虚的只有屋内心怀鬼怪的几人。
和四面色冷淡,将酒壶咚地一声按在桌上,房内气氛一时凝结如冰。
殊不知和四心里头已经嗷嗷如土拨鼠尖叫了!完犊子了!他才上任几天,手上就折了一个应天府尹。虽然他知道手下人一定做得滴水不漏,但是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敢在天子脚下放火烧死一个府尹,除了东厂就是锦衣卫,不作第三人想……
和四面色凝重,俊秀如刻的五官隐隐透着一丝杀气(丧气)。
赵精忠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心惊胆战地捧起披风送到和四面前。
和四却是看也没看,将酒壶在桌上转了一转,慢慢起身走到仍旧躺在床上动也没动的缇骑身边。
年轻的缇骑睁开双眼,那一双眼在床头一点豆大的灯光下凝着一点若有还无的锐光,既锋利又冰冷,仿若刀尖上的一朵寒芒。
和四不带表情地望着他,眼神不由地落在他右手始终搭着的那把绣春刀上。
仅仅是一瞬间,和四收回了视线,居高临下地微微欠身,高傲而衿贵地俯视着他:“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他伸出手指,挑开男人遮掩的衣裳,露出大片被白布包扎的皮肉。因为时刻保持着紧绷状态,有些鞭伤已经裂开了,和四冰冷的手指落在纱布上,用力一按,血水迅速四处蔓延。
指腹下的肌肉因为痉挛微微抽动,男人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刀一样雪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和四。
少年倒抽了口冷气,忙上前两步,却被赵精忠一个眼神硬生生逼停了脚步。
“走了。”和四装完逼,心满意足地抓起赵精忠手里的披风,却只随意搭了半边肩,便步下生风,飘然离去。
跨出房门前,他察觉到男子的视线似是烧灼在他脸上,他踯躅了片刻,却是没有回头,径自带着赵精忠而去,留下个十分高冷霸道的身影。
“爷~”少年憎恶地瞥了一眼门外已经走远的两人,连忙从床下的倒柜里翻出匆匆收拾起来的药瓶棉布,撕扯着布条,咬牙道,“这两人是什么人,怎生那么蛮横不讲理!”
男子抬起粗糙的手指头摸了摸方才被和四按过的地方,那一处的伤口已经全部绽裂了,血水染透了布,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那处,轻轻一笑,“没把的太监。”
少年先是茫然,随即醒悟过来顿时一惊,低声道:“是东厂的人吗?”他年轻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少许与年龄不符的狠辣老成,“要不要……”
男子失声笑了出来,直接从少年手中拿过布条,自己胡乱缠了上去,略显冷硬的五官染上一丝疲倦风霜:“用不着,你也做不到。”他忽然古怪笑了一笑,那一笑使他刻入眉宇间的戾气稍稍消退,他用一种旁人听不起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这可是个带刺的美人儿。”
……
和四尚不知以后自己多出若干例如“带刺玫瑰”“火辣宝贝”等辣耳朵的昵称,他此时已成功和四大护法之一的王招财在一间氛围诡异的小黑屋里碰了头。
小黑屋的诡异氛围来源于它随处可见的奇怪道具,和四面色隐忍地一脚踢开挂在椅子上的黑色皮鞭,瞟了瞟这暗红的灯火和大大方方当镇纸用的某个形状粗壮的玉器,十分怀疑四大护法里最老实巴交的王招财在这出去的一段时间到底经历过了什么???
王招财戴着半片面具,从阴影中缓缓走出,跪地抱拳哑声叫了一句:“督主。”
和四在这间屋子里无处落座,只得生硬地站在那,示意他不必多礼,直接开门见山问道:“干爹派去你去北方打探宁王的消息,你此番匆匆回来,可是新帝继位,宁王不安分了?”
王招财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和四整不明白了,这到底是安分还是不安分啊?
王招财是个闷葫芦加面瘫,和四从小没事就爱找他玩,主要是把他当个树洞,吐槽吐槽宫里头娘娘们的虚假姐妹情,还有公公和宫女为了同一个侍卫争风吃醋的撕逼大战。
王招财嘴严还有耐心,每次都能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听和四巴拉巴拉说上半个时辰,直到后来和四发现他们四大护法都精通睁着眼睛睡觉……
和四了解这是个属驴的闷葫芦,只好主动详细问道:“宁王他到底怎么了?”
王招财这才慢慢一字一句道来:“宁王兵马未有异样,但是属下回京复命前,查探到有几个行迹隐匿之人从北边入境,与宁王的人有接触。”
和四不觉问:“戎狄人?”
北边是戎狄人的地盘,当年围困大燕京城的一群王八蛋里就有他们。后来被勤王而来的老宁王给一顿暴揍,揍回了北境之外,当时的皇帝也因此感念老宁王的救命之恩,将幽云数州划给了宁王一家子,让他们驻守在此。
和四在内书堂时读过史书,知道北方虽不是个养人的地方,却是个练兵训马的好地方。放任本就兵强马壮的宁王一家在那,日日拿着戎狄人磨刀练枪,时至今日已是大燕不可多得的一支强军,算算,也快是京城天子心中的一块心病了。
不过现在皇帝小,他的心病估摸着还在纠结他的后娘和他这位美貌提督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真是个不懂事的小王八蛋!
王招财却是摇头道:“那行人虽作戎狄人打扮,但经我手下人多方观察,发现他们的举止习惯倒更似晋国那边的人。只是宁王的人太过警觉,我等暗中窥伺不久被露了行踪,为免进一步打草惊蛇,我便暂先撤回了人马,回京向您复命。”
晋国?!
和四心道还不如是戎狄呢,戎狄好歹只是一群每年一到春季就发情的野猫,在大燕国境边沿东掏一爪,西挠一把,烦不胜烦,但总归无伤大雅。
但宁王就不一样了,他是皇室子孙,手握重兵,卡着大燕,万一和别国私相授受,里应外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必先帝在时已经动过削宁王权的念头,否则不会让他干爹将四大护法之一的王招财时常派往幽州。可惜还没来得及动手就一命呜呼,留下个个儿还没龙椅高的七岁小皇帝,这时候能动宁王吗,敢动宁王吗?
换成和四,那绝对是不敢动不敢动的。
再说这晋国,从大燕立国开朝起就是盘踞在东边的一只豺狼虎豹,当年燕京被围之时这厮绝对没少在其中煽风点火。
听说这任晋国的皇帝缠绵病榻已久,东厂派到那边的眼线说是皇子皇女为了储君之位斗得很凶,此时此刻晋人来见宁王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可惜那宁王是个历代皇室里罕见的聪明人,不好糊弄,和四思来想去,便让王招财从京中挑选几个眼生的番子,再去幽云打探,若能寻到真材实据证明宁王和别国私通是再好不过,若是没有就留在那一直盯着。
和四不信,他宁王偷了鸡还露不出那条狐狸尾巴!
王招财默默领令,等和四说完他厚实的嘴唇动了一下:“督主?”
和四满腹心思盘桓在宁王这件事上,寻思着戴个时候得和小皇帝通通气,让小皇帝知道就是让太后知道了。当今太后出身宰相之家,撇去那点早年守寡,不安于室的小心思,该有的政治觉悟还是有的。告诉太后,等于是和内阁那几个辅政大臣们通了气,让他们心里头有个数,别总以为天下太平,海清河晏,闲得蛋疼没事上折子抨击他这个小太监。
王招财这么一喊,和四愣了片刻才回神:“怎么?”
王招财老实巴交地看着他:“之前我路过青州遇见了老厂公,他让我问您,对锦衣卫……动手了吗?”
和四:“……”
……
怡红院毕竟不是久留之地,何况之前应天府的差役来此大闹了一通,想必已引起了京中其他势力的注意。和四敷衍地打发走了王招财,承诺在有生之年内一定会拳打内阁,脚踢锦衣卫,将东厂恶势力发扬光大,做不到名垂青史但一定做得到遗臭万年,王招财这才松了一口气……
和四看着他和赵精忠老怀欣慰的模样,内心很复杂,他觉得在东厂待久了,他的三观迟早会崩坏得彻底,现在没准已经歪了……
离开怡红院的时候,和四没有再去找那个小缇骑的麻烦,他一个东厂提督犯不着和一个连千户都不是的小锦衣卫过不去。
降身份,不值当。
他没找,不代表有人没找。
大约是看和四对小缇骑几次三番关照,贴心暗卫赵精忠在回去的路上,不无详细地将那个叫陆铮鸣的老底向和四翻了个干净,连他三岁当过乞丐,四岁挖过煤,九岁差点被狗咬死在街头都刨了出来。
和四忍无可忍:“忠忠哇。”
赵精忠暂时闭嘴。
和四额头直跳:“你们到底为什么会认为你们督主我一定会喜欢男人的啊?啊!!!”
赵精忠小心翼翼地看着和四,问道:“您……不喜欢吗?”
和四:“……”
和四沉默了许久,绷紧着脸说:“回宫!”
他转移话题的方式太生硬了,赵精忠忍不住想插/嘴,但和四万分凶恶地恐吓住了他:“再多说一个字,阉了你!”
赵精忠终于彻底闭嘴了。
他心里很委屈又为难,自家督主不喜欢男人,难道还喜欢女人吗?强抢民女这回事他们其实也干得很熟练了,但是他家督主生得这么美貌,和那些漂亮小姑娘在一起更像花样姐妹花呀!
……
回到宫里,宫里一切太平,小皇帝今天难得安安分分读书习字,听说新来的帝师十分严苛,整治得小皇帝苦不堪言。和四欣慰(幸灾乐祸)地笑了,决定回头再给这小王八蛋请个教授武艺的师傅,看这小王八蛋还有没有精力三天两头给他搞事情。
小皇帝不给他搞事情,和四意思意思地听了各宫各司的上报,便称乏了,遣退了众人。
和四悠闲地净了手,拿着帕子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擦着手指,又喝了一盏茶,看了半卷书,直到实在无事可做,他才不情不愿地看向桌脚。
左边是他看一眼都会做噩梦的账簿,右边是他不看都会做噩梦的破书……
两者的恐怖程度不相上下,但又不得不看,和四痛苦地抉择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从破书入手。
万一之前是他没睡醒,发梦呢???
如果不是发梦,一本书怎么会自己冒出字儿来呢?
和四如是安慰着自己,慢腾腾地从桌脚抽出破书。
被压了一天的破书显得憔悴又沧桑,桌脚在它的封皮上压出一片深深的印子,仿佛一个偌大的……囧字。
和四眼角抽抽地翻到第二页,只见那行向锦衣卫借钱的字迹仍在其上,只不过在他翻开的瞬间,浓黑的字迹如同浸了水般慢慢消失,余下一片皱巴巴的空白书页。
和四:“???”
这是什么意思,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纸上都没露出半个字。
他若有所思地放下书,又翻回到封页,偌大的奸宦两字仍旧十分醒目。
它的意思是他今日之事已经完成了?
所以他没有再心痛如绞,也所以不论他都没有找锦衣卫借钱,只要他做了这件事便算是完成了?
和四支手托腮,手指在封面上无意识地画着,越发觉得自己思考得是对的。
但这本破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又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向锦衣卫借钱呢?
他就算债台高筑,但以东厂的门路,哪怕还不了那叁拾万两白银,弄点应急的钱总会有法子,实在不行他想法拖着不还,云丛那个户部尚书也不能将他怎么着,毕竟他干爹积威犹存,这些朝臣还是十分惧怕杀人不眨眼的东厂的。
和四带着满腹疑问躺在床榻上闭了眼,他今日在宫外跑了一趟,却好似比上了一天内书堂的课,还要疲倦。
主要是梦里……似曾相识的嘤嘤声又出现了!
——嘤嘤嘤,督主一天都不理人家,人家好伤心哦QAQ!
——嘤嘤嘤,人家那么娇弱,督主还拿人家垫桌脚QAQ!
和四:“…………”
翌日,和四使劲搓揉了两下发黑的眼底,忍气吞声地从桌脚下抽出了皱成咸菜的破书……
他面无表情地抓着破书,几次深呼吸后才按捺下去将它扔进火盆里的冲动。
在随手将它丢到一边时,和四突然想到了什么收回手。
他迟疑了一下,翻到第三页,果然第三页上出现了一行崭新字迹——儿行千里母担忧,记得常回家看看哟~今日之事,回家看看吧少年郎!
和四:“……”
和四冷冷地对着破书说:“我娘早死了。”
破书悄悄抖了一抖,纸上的字改成了——儿行千里父担忧……
和四冷笑:“我爹也早死了。”
破书:“……”
破书索性故技重施,躺平装死。没有什么是装死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装一次!
和四连连冷笑,你就装死吧,今天下朝回头我就把你送到司天监让那群神棍们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哪成想,和四还没来得及上朝,寿春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哭丧着脸匆匆找上了门,噗咚一声五体投地跪在他门前哭嚎:“督主您老人家可快去看看吧!陛下,陛下他不愿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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