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途汽车站下车,英子觉得自己简直是迈入了另一个世界,从农村到县城,她已经觉得眼界大开,到了省城才知道这世上竟有如此繁华热闹的地方。
马路宽得从街边看向另一边只看见对面的人,却没办法互相说话,川流不息的车流,像是要把人淹没。
车站附近的人多得比县城过元宵节灯会人还多,人挤人人挨人,到处都是背着包的异乡客,有人有人接,有人知道目标,也有像英子一样背着简单的行李眼睛里露出茫然的人。
很快吆喝的人就围了上来,“站前小旅馆诶!干净卫生!”
“小旅馆可包宿可短时休息啊!”
“去XX的车还差一位!还差一位!”
英子警惕地看着这些人,她现在已经不肯相信任何人了,她低着头假装有目标穿过人流。
忽地有几个中年妇女围了过来,身上都写着中介两个字。
“要找工作吗?我是中介!”
“我能帮你找工作!”
“要不要去当保姆?”
“要不要当服务员?”
英子看着这些人,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我对象在前面接我呢!”她指着前面说道,那些人随着她的手往那边看,英子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就对人群招手,“诶!我在这儿呢!你瞎了啊!”她一边说一边往那边跑了过去。
中介们见她有人“接”,又抓紧机会去围住另一个孤身一人的姑娘。
离开了车站范围,英子不知道往哪儿去,她在站台旁边晃悠,站牌上的一个地址吸引到了她,“勤学路”。
白思莹说过,那里有好多的学校,附近有好吃的,也有好玩的,还有卖漂亮衣服的。
学校……
这两个字像是有魔力一样的吸引着英子,她等着公交车过来,拎着行李上了公交车,在勤学路站下了车。
这里果然是有很多学校的样子,周围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很多,他们多数都衣着简单,牛仔裤T恤衫,脸上焕发着英子曾经熟悉的光彩。
英子在路上走啊走,不知路过了几家旅馆,终于在一家看起来很干净的旅馆前停了下来。
“多少钱一宿?”
“普间40,高间60,普间四人间,身份证拿来,押金一百。”
“四人间的话,是我一个人住还是会有别人住进来。”
“当然是会有别人住进来了,你放心,我们这里分男女的,现在女间有两张床。”
人多,反而给英子一种诡异不切实际的安全感,她同意了入住,在拿身份证之前犹豫了一下,“我没带身份证行不行?”
“行,记住号码就行。”
英子正是记性好的时候,雪珍的身份证是结婚的时候她跟着一起去办的,英子随口报出了雪珍的名字和身份证号。
“看不出来你还挺大的,我瞧着你也就十五六。”
“我长得小,都二十一了,儿子都好几个月了。”
“哦。”老板娘也就随口一问,英子也就随口一答,彼时并没有多严的登记制度,英子胡蒙一个别人的名字身份也没人问,蒙了雪珍的,显得更真了一些罢了。
她随着老板娘的指引到了房间内,房间里住着两个人,看起来长得挺像的,是姐俩的样子。
英子把行李放在自己的床上,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春日天长,也已经是傍晚的样子了。
英子在老板娘的指引下在一间面馆吃了碗面。
她把钱藏得严严的,最多的两千六百块钱缝在了内裤外面,方才交押金的时候费了好大劲才抽出一百块钱来,身上内袋里装了六十二块钱,买了车票之外还剩下些零的,吃了一顿饭,她又买了一瓶水,回到了旅馆里。
房间里又住进来了一个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
小孩子还算老实,另两个人却嫌弃的很,跟老板娘说要换房间,可惜没换成,小旅馆住满了。
四十多岁的女人想要跟她们搭话,她们也爱搭不理的,英子逗了几下孩子,也没跟中年女人说实话。
倒是听她说了一堆,她是孩子的奶奶,孩子的爸妈在大城市生活,下了火车时间已经晚了,长途客车没了,回家的时候孩子爸妈三令五申强调不能坐黑车也不能打车回去,还找了同学帮忙拉站。
“你说读大学有啥好的?他们俩个都是研究生,在北京念的,那条件……就是个筒子楼,做饭得在外面,屁大点儿地方,没孩子的时候找个宿还行,有了孩子转个身的地方都没有,我给带了三个月孩子可憋屈死我了,总算天暖和了,我是说啥也不呆了,把孩子带回来带。”
“还是上学好。”
“你瞧着挺年轻的,没上学啊?”
“我都二十一了,我对象在城里打工当木匠,我把孩子扔家里,出来投奔他来了,工棚子里面没女人住的地方,先让我在这儿住了,他在外面找房子呢,房子找妥了我就走。”英子的谎话越编越顺溜。
“你孩子多大啊?”
“七个月了。”英子依旧照着雪珍的情况编,“可好玩了。”
“你可真舍得啊。”
“不舍得咋样,在家里没地方挣钱去,我还指着在县城卖房,孩子上学的时候把孩子接出来呢。”
“是啊,屯子哪儿都好,就是没挣钱的地方,我们俩口子汗珠子摔地上掉八掰,一年交完了公粮也剩不啥。”
她们俩个聊了一会儿,孩子蔫巴了想睡觉,女人将孩子交给英子,“麻烦您抱一会儿,我去打壶开水,给孩子冲奶粉。”
英子熟练地抱过孩子哄着,过了一会儿女人回来了,手里拎着开水壶,“一壶开水一块钱,这地方啥都要钱。”
她们相处得好,那两个像姐妹的也在聊天,说得也是家里的事,她们家更远些,来这里是为了找活,有个亲戚给联系了学校的保洁的活,来了这里才知道被人顶了,亲戚让她们等两天,还有空子,没空子先安排在附近相熟的饭店打工。
她们说饭店包吃住,挣得也不少,应该还行……
英子听见包吃住动心了,可是想想小彩的经历,又有些害怕。
第二天开始,她四处找工作,招服务员的地方很多,英子去应聘人家都问干没干过,英子一开始老实说没干过,人家就不太乐意要。
说干过的话……她又真没干过,服务员也是要技能的。
就在她找工作第二天,她遇见了一个白头发穿着样式有点老的只在电视上看过的夹克的老太太在路上来回走。
一边走老太太嘴里还在念着什么,“1364,1364,打死也不说。接头暗号您这里有洋芋吗?啥洋芋,我这里只有洋钉。”
“大娘,您在找什么吗?”英子凑过去问道。
“大娘,我们是人民子弟兵……”老太太拉住英子一脸热切地说道,“你不是大娘,你是小妹妹,小妹妹,你家人呢?”
这人是迷路了还是糊涂了?英子见过这样的老人,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家里人得随时看着,再不然就锁屋里,要是让她出去走迷了,大冬天的都有冻死在路边的。
“大娘,我送您去派出所。”
“我不去派出所!我是中国人!我不是满州人。”
“您是中国人,您说得对,您不是满州人。”英子有点无语,“您记得您家住哪儿吗?”
“四海为家!”
这哪儿跟哪儿啊,“您饿了吗?”
“不饿!”
“渴吗?”
“不喝!休想用糖衣炮弹腐蚀我。”
两人正在这里说着呢,一个年轻人跑了过来,年轻人穿着纯白色的T恤,浅蓝的牛仔裤,头发理成短短的圆寸,五官俊得像画一样,皮肤白得像牛奶,他眉头微皱,“奶奶!我不是让您在原地等我吗?”
“你是谁?你叫谁奶奶?”老太太皱着眉头道。
“她是你奶奶?”英子问道。
“是啊,我奶奶年纪大了,脑子有点糊涂了,这是又犯病了,谢谢你啊。”
“不用谢。”英子看着年轻人扶着老太太轻声哄着。
“您是不是D员啊?D员怎么不听指挥呢?让原地等就得原地等。”
“嗯,原地等,等到海枯石烂也等,保持休眠。”
“对,保持休眠。”
目送着这一对祖孙离开,英子看到了菜市场,鬼使神差的,她走了进去。
菜市场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个小摊挤在一起,逛菜场的人挑挑捡捡,人声鼎沸……
英子随口问着菜价,在听说豆芽一块钱一斤的时候咂了咂舌头。
自家五毛钱一斤尚且赚钱,何况是一块钱一斤?她生豆芽卖怎么样?
甫秀花向来是不吝惜指使她的,她生豆芽的手艺很好,反正比这种机器豆芽好。
豆芽摊旁一对似乎是娘俩的人正在吵架,“妈,你可别添乱了,又算错帐了,你这样让我怎么回家生孩子。”说这话的是个孕妇,肚子老大了,另一个人也不算年纪大,四十多岁的样子。
“我搁家里卖菜小帐算得也不错啊,咋到一这儿就乱呢。”
“家里卖那点菜最多的时候才几个人买啊,这里人来人往的,眼睛看不到就丢货,算不到就差帐,行了,我这几个月不干了行了吧。”
“这哪儿行啊!多少老主顾呢,一个月……钱呢。”
英子凑了过去,“我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了,大姐,你们看雇我帮你们看摊行不行?”
哪来的骗子啊,生人一个上来就说雇我行不行?娘俩包括旁边卖豆芽的都往这边瞅。
“菜市场里这跟前的人您都认识吧?我光卖菜算帐不管收钱,到晚上咱们合帐,我要是卖差一回您就把我辞了,差多少我补,试用期一个礼拜成不?卖多少您给我提成也行,按月雇我也行,我不要多的,一个月两百块钱,供吃供住就行。”
英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小彩的事她对当服务员有抵触,她对卖菜有兴趣,对卖豆芽兴趣更大。
“我们在菜场旁边租房住,我对象……”女人停了一下,“不瞒你说,我对象前个月前出车祸没了,我还有两个月预产期,我妈过来陪我,顺便帮着看孩子,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们住。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骗子,这菜场里面的人我可都认识,没你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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