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名唤蔡丰的男妖收起一只荷包，仰头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却并非全然欢喜，夹杂着更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意味。
随着声音的靠近，明霞谷上空迅速飘来一大片白云，一只粗大的熊掌拨开云头，露出云上黑压压的众妖。
这是一支妖兵。
领头是一头高大的熊，妖气与明霞妖王相比也不弱分毫。
“是熊山妖王！”
明霞谷中众妖慌乱起来，之前明霞谷怎么也制止不了的混乱霎时消失无踪，生死面前，些许小恩怨又算得了什么。
几道身影从明霞谷中飞出，明霞妖王一身大红喜服，精致的凤纹在日光下欲要展翅高飞。
“熊山，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前来作甚？”明霞强压着怒火，尽量显得平静。
熊山哈哈大笑，声音洪亮无比，足以使整个明霞谷都能够听闻：“不是说了来贺你成亲，明霞妖王难道是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要本大王说也是，一大把年纪了不修身养性，竟还学人家娶个小夫郎，也不嫌弃丢人！”
“这熊妖看着粗笨，嘴巴倒挺毒，”一行人光明正大走在明霞谷的道路上，琼娘一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一边抬眼瞥向胡千城：“和你有关？”
青衣郎君握着少女的手，暖融融的灵气渡入少女体内，点头道：“是，老祖宗。”
琼娘想翻白眼：“都说了别叫我老祖宗。”虽说以她的修为岁数在狐族的确该称一声老祖宗。
她毫不客气地指责胡千城：“你还是不是狐狸精了，没在族里待过吗？连忌讳都不懂？”
狐族有相当一部分狐妖是靠脸吃饭的，就算不靠脸，对自己的容貌也相当在意，老祖宗喊得也忒老了。
胡千城嘴角微抽，乖乖低头：“是，琼姑姑。”
琼姑姑这个称呼是琼娘提出来的，但辈分明显不对。
“嗯，”琼娘这才满意，纤指往外头一点：“也是你的手笔？”
胡千城勾唇轻笑：“是。”
琼娘惊奇看了他好几眼，啧啧称奇：“看来狐族里出了个了不得的小辈啊。”
胡千城态度谦逊，语气云淡风轻：“琼姑姑过奖。”
琼娘摇头，“我可没夸张。”
她自己就是千年大妖，自然清楚要在一头千年大妖眼皮子底下布下此局需要的手段，先有前头宴席上的混乱，后有熊山妖王来贺，想必就算琼娘不来救闻英，胡千城也有把握能救她出来。
琼娘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稍后我会带你去见一位大人，你自己把握住。”
胡千城微微一惊，能被千年大妖称为大人的该是什么人，他很快收敛好异色，恭敬道：“千城明白。”
……
明霞妖王被熊山妖王气得不轻，一口一个“年纪大了”、“小夫郎”埋汰谁呢。
明霞妖王抬手拔下发上金簪，化做一只鎏金折扇，其上描绘着美貌仙子翩翩起舞的场景，仙气中却又夹杂着一丝诡异。
明霞妖王持扇冷笑：“熊山，多说无益，动手吧！”
熊山妖王转头对自己的下属嬉笑道：“哎呦哎呦，本大王是不是戳中明霞妖王的痛脚了？瞧这恼羞成怒的。”
他身旁的白面男妖深以为然地点头：“不是所有人都像大王您一样英明的，明霞妖王许是听不得真话。”
熊山妖王不赞同地摇头：“一方妖王岂能没有点容人之量，看来需本大王好生教教咱们明霞妖王。”
白面男妖道：“辛苦大王了。”
“都是为了咱们妖族，不辛苦。”
熊山妖王一番话正义凛然，边说边举起巨斧迎上了终于气急攻来的明霞妖王。
下方唐二老爷合上自己快要掉下来的下巴，对妖精的恐惧在这一刻忽然散了，对书月道：“这熊山妖王要是放在官场上，必然如鱼得水。”
那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深得官话的精髓，唐二老爷都自愧不如。
书月失笑，这熊山妖王的确很有意思，许是曾在人间游历过，妖族内可养不出这样的妖。
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琼娘他们出来了。”
唐二老爷精神一震，顺着她所指看出，群妖中走出三人，他掠过雍容妩媚的琼娘，也不去看青衣俊朗的男妖，只盯着那被男妖揽在怀里的少女。
少女披着一件不合身的外袍，越发显得整个人孱弱瘦小，那张脸似乎还不足一个巴掌大小，下巴尖尖的，一看便知没少受苦。
“是她，是瑞川的孩子！”只看了她一眼，唐二老爷便下了定论，热泪盈眶：“她和瑞川长得像极了。”
唐二老爷的视线太过灼热，惹得胡千城皱眉望去，眼神严厉。
琼娘一巴掌呼了上去，按下他的脑袋：“看什么看？那是大人和你家心上人的世叔。”
胡千城：“……”
被点名的闻英抬头：“您说什么？”
她的世叔，开什么玩笑，她哪里有什么世叔。
之前在地牢中时间有限，琼娘并未询问过多，眼下才发觉不对：“她被拐时已有十岁，早知世事，难道不记得自己出身来历？”
胡千城脸色也不大好，摇了摇头，抱紧怀里紧张的闻英：“英儿只知道自己不是王家女，十岁之前的记忆零碎难辨。”
琼娘同情看了闻英一眼：“难怪。”
也是可怜孩子，琼娘道：“那人姓唐，家中行二，是你父亲至交，你可唤一声唐二叔，你父亲寻了你多久，他便寻了你多久，是可信长辈。”
闻英微微动容，“多谢您告知。”
等双方碰面，唐二老爷险些落泪，“英姐儿，你受苦了。”
闻英从胡千城怀中出来，恭敬向她行了个晚辈礼：“闻英多谢唐二叔厚爱。”
这里是明霞谷，妖精老巢，唐二老爷能寻到这里，可见一番慈爱之情。
琼娘则引胡千城向书月见礼，提点道：“你琼姑姑我如今就在阁主手下做事。”
胡千城便明白了该对书月是何种态度，不夸张的说，琼娘投靠了书月，和狐族投靠在书月麾下没什么两样。
“千城见过阁主。”
书月看了琼娘一眼，心虚的琼娘低头躲开她的目光，书月轻叹一声，抬手引他起身：“罢了，起来吧。”
算是默认了琼娘的举动。
胡千城余光瞥见激动的唐二老爷和不知所措的闻英，提议道：“此处混乱，不如离去？”
明霞谷与熊山群妖已经交上了手，前来吃喜宴的妖精们也逃的逃走的走，没几个还留在这里。
书月一挥袖，脚下云气聚拢，将一行人托起，飞速离去。
……
因闻英没有过去的记忆，对自己的出身来历并不清楚，一行人便没有按照唐二老爷的说法直接前去平郡郡守府，而是去了胡千城在平郡的一处宅院。
这宅院离闻英养父养母所在的王家村不远，在被闻英救后，胡千城就给自己捏造了一个身份，住在王家村不远处，好方便接近闻英。
住下来的第一日，琼娘便胡搅蛮缠从闻英口中知道了一人一妖相恋的经过。
唐二老爷敢怒不敢言地瞪了她一眼，为老不尊！
琼娘可半点不觉得自己为老不尊，她兴致勃勃地与书月分享二人的故事。
故事起于采药女好心救治受伤狐狸，不过这是在胡千城看来，据闻英所说，她是看那只狐狸长得不错，皮毛油光水滑，想把它的伤治好了拿去卖，完好的狐狸比受伤的狐狸价格要贵些。
然而狐狸的伤刚好了些许，闻英又来到山上的洞里，便发现狐狸逃了。
“我辛辛苦苦采的伤药啊，”闻英道：“亏死了。”
拿去镇上的药铺里还能卖些钱呢。
琼娘差点没笑死。
闻英倒很坦然：“王家把我当童养媳养，给一口饭吃就不错了，我要是再不为自己打算，迟早要饿死。”
她一直在偷偷攒钱，准备离开王家村去外面找自己的爹娘。
“后来呢？”琼娘追问：“胡千城变成人来报恩，你是怎么想的？”
这一句问话惹来了胡千城的注意，他悄悄红了耳朵。
琼娘眼疾手快朝他扔了一个禁言术，看向闻英，目光灼灼。
闻英尴尬扭头：“我没理他。”
不止没理，她还把那几次三番找她、以至于在村中引来流言蜚语的书生给揍了一顿。
琼娘目瞪口呆。
她当了千年狐妖，还没见过哪只狐狸报恩报成这样的。
闻英道：“我吃饱尚且成问题，他一来，害得我又挨了顿打，被克扣了好几顿饭食，不打他打谁。”
书月放下茶杯，莞尔一笑：“闻姑娘实非普通女子。”
闻英自嘲一笑：“我成了这般模样，不知我亲生父母可还认我。”
她自是知道自己与普通女子不同，完全没有她们的恭顺柔弱，听闻她以前还是官家千金，不知道她那高官父母可还能接受这样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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