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信的下人到郡守府的时候,平郡郡守闻瑞川正在为夫人念书。
闻瑞川面容还是壮年,发丝却已掺杂了白发,阳光暖和,他让下人在窗边放了张榻,闻夫人躺在榻上,洒着暖洋洋的太阳,听夫君念着游记。
具体念的是什么,闻夫人并没有听到心里去,窗外金色的阳光照在花草上,她的心却早已荒凉一片。
她尚且年轻,花季却已枯萎,面容看起来比闻瑞川还要苍老,眼中是经久不化的漠然。
闻瑞川恍若未觉,继续一字一句徐声念着游记。
半个多时辰后,闻瑞川方才放下书卷,试了试夫人手掌的温度,为她放好毛毯,柔声道:“我去前面办公了。”
闻夫人轻轻点头,并不看他。
闻瑞川又吩咐了侍女几句,离开去了前院书房,管家连忙迎了上来,“老爷,京城的唐二老爷派人来了。”
“唐二?”闻瑞川露出一丝笑意:“快请进来。”
“是。”
管家下去安排,不一会儿便有精壮的护卫进来,风尘仆仆,纵然已经梳洗过,但也看得出疲惫,恐怕是连夜赶路来的。
那护卫拱手一礼,声音洪亮:“闻大人,老爷让属下给您传一句口信——明珠已寻回。”
啪!
闻瑞川直接摔了茶杯,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
等反复确认过话没有传错,闻瑞川立刻便想和夫人一起前去那处宅院见女儿,被同样留在书房内得知这个喜讯的管家拦住了。
“老爷,夫人经不得大喜大悲,”他跟随闻瑞川许久,说话并不遮掩,“还是您先找个借口出远门,等确认过是小姐后再告知夫人。”
“对,对,”闻瑞川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发泄着自己的兴奋,“我要先去见英儿,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夫人身体不好,不能让她太伤怀。”
闻瑞川立刻寻了个要外出的借口传到内院,便命管家备车出门。
虽同在平郡内,但从郡守府出发到王家村附近的那处宅院,闻瑞川用了一天多的时间。
下了马车,看着这处不大的宅院,闻瑞川平复了一下激动忐忑的心情,上前叩门。
“谁啊?”
胡千城以纸张裁剪了几个仆人,拘了山中鬼魅上身,如今出来的这一位看似是个十五六岁的娇俏姑娘,天真可人,实际上是在山中游荡了足有三百年的鬼魅,只是不得正法,空活了三百年,不是胡千城这只狐狸的对手。
“你们找谁?”易秋的目光滴溜溜转,仔细打量着这位闻姑娘的生父,胡千城未来的岳父。
闻瑞川到底做了多年官员,心里再忐忑面上也镇定自若,一礼道:“在下姓闻,前来……认亲。”
易秋仿佛才知道他是谁,恍然大悟,“原来是我们家公子未来的岳父啊!”
闻瑞川:“……”
“姑娘说什么?!”闻瑞川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易秋笑眯眯给胡千城增加难度:“闻老爷不知道吗?闻姑娘和我家公子两情相悦,已有白首之盟,只待双方高堂见证,便可结为连理。”
闻瑞川是黑着脸进门的,这脸色将唐二老爷吓了一跳,险些以为是出了什么变故。
此时不方便问,唐二老爷私下拉了他一把,提醒道:“英姐儿记忆不全,你莫吓着她。”
闻瑞川一怔,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记忆不全……”
他的女儿,他的明珠,到底吃了多少苦。
闻英是个坚强的女子,若非如此,王家村这五年她都不一定坚持的下来,但在见到闻瑞川的那一刻,从他口中听到陌生中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英儿……”
闻英落了泪。
她睁大眼睛呆呆看着闻瑞川,不知不觉,泪已满面:“爹……”
下一刻,她已顺从扑进了闻瑞川张开的手臂之中,父女二人抱头痛哭。
其余人都退了出来,将空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女。
胡千城纵然不舍,却也只能看着她在别的男人怀里哭泣。
琼娘似乎很明白他的心情,笑吟吟瞥了他一眼,“这算什么,才刚开始呢,之后有你着急的地方。”
胡千城苦笑,叹道:“凡人真麻烦。”
哪像他们妖精,看上了便直接在一起,不喜欢了便分开,不需要得到其余任何人的认可。
凡人则不同,三媒六聘还算好的,关键是未来岳家的态度,想把人家的掌上明珠娶回来可不容易。
琼娘笑得好像是幸灾乐祸:“你的身份可准备好了?”
“当然,”胡千城点头,他与闻英初识时对凡间是一点都不懂,很是闹了些笑话,被闻英打了几顿后,胡千城恶补了一番凡间常识,知道想要在凡间和闻英成婚不容易。
首先凡间结亲讲究门当户对,胡千城对闻英有庇佑之恩,门第可以稍稍放低些,但也不能低到哪去,最起码要衣食无忧,不能让堂堂郡守千金日后还要为吃喝发愁。
其次是家中成员,胡千城无父无母,闻英嫁进来就能当家做主,算是一个加分项。
最后是前途,胡千城日后少不得要在凡间考取功名,不过顶天了也就是个秀才,再往上,哪怕是举人他也承担不起,日后更不可能入朝为官,只能做个富家翁。
好在所有的一切都比不过闻英的一句我喜欢,闻英走失五载,闻家对她又怜又愧,很难拒绝她的要求。
只是可怜胡千城还要再等上一年半载方能抱得美人归,明珠归家,闻家夫妻怎么也舍不得那么快将女儿嫁出去。
琼娘听完他的安排,眉眼沉静,忽然问:“你没有打算告诉闻家你的身份?”
胡千城带着笑意的嘴角处似乎藏着些得意:“英儿说不确定闻家能否接受我的身份,万一他们请了人来捉我就不好了,所以还是不说了,日后若有意外,再行斟酌。”
琼娘扯了下嘴角,阴阳怪气:“可真是处处为你考虑。”
这话酸得很,胡千城乖巧垂首,不再言语,活得久的老妖怪们都有各自的故事,或是辛酸,或是悲剧,能不探究就不探究。
但琼娘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又问他:“闻英是何时知道你是妖的?”
胡千城有些尴尬,咳一声道:“很早。”
“有多早?”
胡千城只好回道:“打了我一顿后。”
那时他已经漏了太多破绽,纵然后来去补了常识,但两厢一对比,更显出他的不对劲。
闻英聪明,他总是找机会出现在她身边,被她试了几回,便猜出了他是妖,还是那只被她救了的狐狸。
琼娘有些吃惊:“她知道你是狐妖,仍旧喜欢上了你?”
“是,”似乎是想到闻英,胡千城低沉的声音都染上了柔情:“他知道我是狐妖,仍旧与我相恋。”
从头到尾,她爱上的都是狐妖胡千城,而不是书生胡千城、凡人胡千城。
琼娘将他赶走了,她并不是很想听小辈在她面前秀恩爱。
她去寻了书月,书月没有出现在他们认亲的场合,她所在的客院里有一把琴,很普通的琴,音色也寻常。
小乌在琴弦上走来走去,琴发出奇怪的曲调,小乌似乎觉得有些新奇,沉浸其中,直到琼娘进了院子才感觉到。
它飞速离了琴,飞到书月肩头,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琼娘也不敢提,坐到书月对面,喝了盏茶,才问出心中的疑问:“同样是人,为何他们差别如此之大?”
闻英知道胡千城是妖,却依旧爱上了他,不曾害怕,不曾后悔;那人知道她是妖后却没有多犹豫就放弃了她。
她为他做的,不比胡千城为闻英做的少。
他家世高,琼娘就另寻了高门,几经周折为自己寻了个不错的身份。
他说家中媳妇要贤惠持家,她就为他洗手作羹汤,学女红学管家,一切凡人女子该会的她都会了。
可到最后,他还是以一句人妖有别来残忍推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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