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信阳杭氏是书香世家,不过杭家官运平平,最高的也只做到四品左右,但出过不少进士,杭氏现在的当家还是成安年间的探花。

    虽如此,但杭家的女儿好啊,杭当家四个孙女在信阳可有信阳四槲珠之称,都在传天家免不了在这四珠中择一位进宫。

    闵宝胥坐在外间等候,见迎面走来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眉目清俊,身着青色流光道袍,白色的护领格外醒目。

    只听夏府管家说此人是杭当家的嫡长孙,人称杭一郎。

    一郎在外有些名气,闵宝胥自然听过,对他拱手行礼,也说明自己今日的来意。

    一郎一听笑道:“闵先生盛情相邀,我去同夏大人说,一郎初来开封正愁没地方活动活动呢……”

    闵宝胥喜出望外,心知邀请知府入宴之事大致是有着落了,再三感谢作揖。

    八月十五,中秋,也是明诚的生辰,一大早杨稹就对明诚说晚上要带他去吃大餐。

    明诚乐了一早上,往年的会文宴轮不到他表哥,更轮不到他。

    表哥做了先生后,就是好。

    “表哥,你怎么今年想到送我小刀啊,往年不都是送我毛笔的吗,我还以为我要一直收毛笔收到我白发苍苍……”

    明诚口上虽这么说,心里已乐开了花,他垂涎表哥的小刀已经很久了,想不到表哥找人打了一把新的给他。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杨稹摇了摇扇子,目光落在远处,“不要可以还我。”

    明诚急了,将小刀插在腰带上:“那怎么成呢!送给我的怎么能还回来呢!”

    明诚说着,人已跑开了。

    杨稹实在觉得呆在府中等天黑很浪费生命。

    “王庚,我先去绣球楼了,你申时一到带明诚去吧。”

    杨稹换了一身绯红色的绢丝道袍,这种绢丝很别致,在阳光下是鲜艳的红,若是站在暗处,看着便是红中带紫,杨稹在书房太傅的衣柜里翻出来后,一眼就喜欢上了。

    王庚说这身衣裳是杨昭奶奶还在世时给杨林做的,太傅放着放着就遗忘了,等记起来的时候衣裳已小了。

    王庚见小公子穿着格外好看,忽然眼眶一红,想念太傅了。

    杨稹去绣球楼的时候,绣球楼已忙得热火朝天了,几个伙计在摆桌子椅子。

    “二楼正堂是三个大桌,今晚知府和杭家一郎都会到,座椅以柔软舒适为主。”闵宝胥也来的早,正在控场。

    一楼大厅搭了戏台,看来晚上还有舞乐戏曲之类。

    杨稹抬眼望向二楼的正堂处,真是个好位置,整个绣球楼都一目了然,给夏知府他们上座,是极好的。

    绣球楼的跑堂说桑律在后厨,便引杨稹去后厨。

    后厨很忙,配菜的师父和伙计忙得团团转。

    杨稹来得早,现在还没到正式开始的时候,那边的师父正准备宰鸭。

    桑律本在洗菜,见先生来了忙丢下手中的活。

    今日的先生一身红裳,映衬着那张小脸愈发白皙,眉目更加好看且明媚。

    “咦,那边正杀鸭呢,你怎么不过去看看……”杨稹摇扇间,红袖轻轻浮动,他眉眼含笑,书中的桑律最喜欢解剖来着。

    桑律脸一白,只觉得面前好看的人,突然不怎么好看了。

    “哇,好大一头猪。”

    杨稹正说着,两个大汉抬着一头刚被宰的猪打他们面前走过,猪血顺着案板滑落一地……流淌了好远。

    “……”

    “啊啊啊啊啊啊……”

    接着,院子里传来惨叫声。

    桑律抱着头蹲下。

    杨稹就很纳闷了,既然这么胆小为何还要在后厨里呆着。

    扇子敲了敲小崽子的肩膀,柔声道:“咦,那猪好像还能动,你再看一眼嘛。”

    “哇”桑律大哭起来,一抽一抽的说道:“先生,先生你太坏了,哇呜呜……”

    说完继续大哭。

    “……”杨稹无语。

    这崽子真的是将来的刑部尚书?

    他怀疑前世他看了一本假书。

    “吉时已到,赵三赵四快架灶上锅了。”

    赵秀才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来嘞!”两个大汉小跑过去。

    “哇,杨小先生来了?”赵秀才手提两只大白鸭,看到一身红衣,美的出尘脱俗的杨稹,他腼腆的笑了笑。

    杨稹道:“赵秀才慢忙呀,我只是过来吵你们的。”

    “哈哈,小先生说哪里话。”

    “那我先去忙了,小先生慢慢逛。”

    赵秀才压根没看到蹲在地上哭的桑律。

    桑律严重怀疑自己不是他亲侄子。

    杨稹走过去,勾唇,“还哭呀?”

    桑律不理他。

    “我记得你挺喜欢花花草草,甚至还喜欢在上课时拔掉螳螂的腿,将蚯蚓断成节……现在怎么这样了?”

    这的确是书中的描述,真不是杨稹在夸大其词。

    “……”桑律顿时黑脸,什么叫往事不堪回首,大概是这样。

    “好吧,大概人是会变的。”杨稹抱着双臂,笑的有点高深莫测。

    桑律只是那次打死一只麻雀后被刺激到了,以往他的确喜欢玩螳螂和蚯蚓,他更喜欢抓蝈蝈,因为蝈蝈卖出去的价格高。

    那次和江陵在书院花园里玩,本来是抓蝈蝈来着,结果失手打死了一只受伤飞不动的麻雀。

    当那只可怜的小鸟在他面前倒下时,他被惊呆了。

    突然觉得生命何其脆弱。

    虽然这样的想法有些可笑。

    桑律抬起泪眼,看着先生茫然的问道:“先生,学生有疑惑,多日未解。”

    “说来听听。”杨稹眯眸,展开扇子。

    “众生食肉,却见飞禽走兽疼而疼,见其亡而思其亡,见其不幸哀其不幸,为何却又以食肉为乐,此为学生不解之一。其二,我哀之思之,为何还肯食之,是人性终归残忍,还是我抵挡不住肉之诱惑,学生好苦恼啊……”

    杨稹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其实桑律的困扰,何尝不是每个人年少时都经历过的困扰呢。

    “那桑律,为师问你,生命是什么。”

    桑律仔细想了想,答道:“是非常可贵的东西。”

    “为何可贵。”

    桑律:“因为死了就没有了。”

    “你若明白命之可贵,便已是开悟。”杨稹笑道,“明白食肉之痛,便会怜悯生灵,若对生灵都能有怜悯之心,那对人,更应该有怜悯之心,也正因为命之可贵,所以才有了法,法的约束,让大家更珍惜自己的命也不伤害他人的命。”

    刹那间桑律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一直说他喜欢法度,喜欢刑律,却不知这些东西真正的起源是因为人命之可贵,因为对每一个生命的负责,才有了法度,才用法来约束人的行为。

    原来,他以前的喜欢解剖,喜欢折磨小动物,不过是他的偏激罢了,他还以为那样就是对刑律的热衷。

    桑律站起来,朝着杨稹一礼,“先生,学生今日受教了。”

    杨稹摇了摇扇子,勾唇,“没事,先生只是略懂,是你自己悟的。”

    “……”桑律很诧异地看了先生一眼。

    当厨房里传来香味时,杨稹才注意到厨房里那个女厨。

    他的眉微微一皱,见那女子四十来岁的样子,巾帼包裹着头发,未施半点粉黛,徐娘半老,皮肤却不见老。

    李夫人的掌控力很强,浑身都散发着气场。

    李夫人现在只是在试炒几个小菜。

    一旁的帮工们看着已张开嘴。

    这样“威武霸气”的掌勺方式,他们还从没见过。

    “这是爆炒豆腐。”那女子淡声道。

    在以往的认识里,豆腐这种东西若是爆炒了,就失去了它的原滋原味,而且火太大了,不会太老吗?

    桑律一听都忍不住上前去,取了两双筷子,递给杨稹一双。

    “为什么大火之后还会这么嫩?”桑律微吃惊。

    杨稹已默默的吃了好几块。

    他记得书中提过一个女厨子,和眼前这个人很像。

    杨稹低声问桑律:“这位不会是李夫人吧?”

    桑律:“连先生也知道她?”

    “……”杨稹无语,还真是那个做过琼林宴的女厨子,我靠,此人可是个朝廷命犯!

    说是命犯也不全对,这女人是犯了事,然后逃逸了,运气好没几年又遇到大赦天下,所以现在只算是一个无罪的带罪之人,具体也不好说。

    李夫人是个很有才的厨子,年轻时在御膳房做女官,做过琼林宴,但也是琼林宴改写了她的命运。

    琼林宴本来是皇上宴请新科状元、榜眼、探花和进士们的,可那日的琼林宴混进来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正好有一道菜是以鹿肉鹿血做的大补之物,体虚女子是不能吃的,那女子本就体弱,吃了后没几日就死了,皇上为此将御膳房的人全打入天牢了。

    那女子的身份在当年琼林宴过后一直是个迷,但杨稹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和皇上有怎样的关联。

    李夫人因此入狱,也在万幸之中逃了出来。

    这就是李夫人的前半生,一个带罪的御膳房女官的半生沉浮。

    杨稹深吸一口气,出言提醒桑律:“你去对李夫人说,菜肴以开封菜为主,其他的别做。”

    桑律疑惑了,低声问道:“先生……为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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