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长相思

    琳琅终于在两日后到达了云岚城。

    这一路上沐孤兰没少向她搭话，琳琅虽能理解面对心上人时想要更加亲近的心态，但她又不是真的迟亦竹，对沐妙手的心意实在是招架不来。

    她便只能绷着一张冷脸，顶着沐孤兰爱慕的眼神，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迟亦竹这两日都未再入定修炼，同琳琅一样选择了暂缓修行速度，却没想到这竟方便了琳琅随时用神念向她倒苦水。

    “沐孤兰今日给我点了太多菜，我吃撑了，迟亦竹你要补偿我。”

    “有沐孤兰在身边我都不敢点一坛酒解解馋，迟亦竹你要弥补我。”

    “迟亦竹你——”

    “除了卧云霄外，我再补偿你一坛长相思，如何？”迟亦竹无可奈何，打断琳琅道。

    长相思是千金楼的名酒，是前世琳琅最爱的酒之一。

    琳琅目的达到，见好就收，她一路与迟亦竹插科打诨，不知不觉竟已到了云岚城的城门前。

    “迟亦竹我到云岚城了，”琳琅过了城门，抬眼就能见到处于云岚城中心区域的千金楼，“你的酒准备好了吗？若是诓我，且看我如何对付你。”

    迟亦竹轻笑道：“静候君至。”

    即使琳琅想立刻就去千金楼，但她还得先打发掉跟在身后的沐孤兰。

    一想到这里琳琅便心中发愁，沐孤兰一看就是要一直跟着她的架势，这要怎么支开她？

    琳琅还在这边暗地里想借口，那边沐孤兰却先开了口：“迟师妹，眼下已入云岚城，我们可要先去与顾师弟会合？”顾师弟便是那位守护灵阵的七师弟。

    琳琅闻言眼睛一亮，心中顿时有了主意，面上不露声色道：“沐妙手说得有理，只是我还需去准备一些武器丹药，不若你先去找七师弟，待我筹备好物品便去灵阵处寻你们。”

    沐孤兰心系“迟亦竹”，自然不肯就这么分开，能同心上人多待一会儿也是好的：“怎可如此，云岚城人多眼杂，若是迟师妹你遭人暗算了该如何是好？不如我先同你一起去买好东西，之后再去寻顾师弟也不迟。”

    琳琅早知她会这样说，心中已想好了如何推辞：“我身着寻天门弟子服饰，这里又是正道的范围，谁会不长眼地招惹我？何况七师弟大约已收到了师父的谕令，倘若不早些去的话，恐他会担心，如此便不妙了。”为了能让沐孤兰听进去，她言辞颇为温和。

    只是她这份温和落在沐孤兰眼中却有些奇怪，她心想：“迟师妹向来冷淡，五日来少见如此温和的态度，眼下是为哪般？”

    她心中疑惑，觉得哪里不对，正要坚持己见想跟着琳琅一同行动时，却抬眼看见琳琅正朝云岚城城中观望着，眉目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兴奋。

    沐孤兰恍然：“是了，迟师妹修炼至今从未离开过寻天门，初次到这般热闹的地方自然会想去看一看瞧一瞧，她平时虽稳重冷静，但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这种时候自然是不愿身边还有人跟着的。”

    她这般一想便觉得琳琅的行为都说得通了，想到这云岚城里应该是不会有人不开眼去招惹“迟亦竹”，便稍稍放了心，此刻不愿做那个打扰心上人兴致的人，就道：“那便依迟师妹所言吧。”

    琳琅以为还要再劝沐孤兰几次对方才会同意，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妥协了，虽然有些意外，但到底是开心的：“那就在此地分别吧，晚些我再去灵阵处寻你们。”

    她虽努力学着迟亦竹的样子冷着脸，但骨子里终究是个张扬活泼的人，旁人或许看不出她的情绪，然而沐孤兰恋慕“迟亦竹”已久，怎会察觉不到心上人的情绪变化，看着“迟亦竹”的眼神便格外柔软。

    琳琅虽被沐孤兰那种带着宠爱的眼神看得满心莫名，但好在已经顺利支开对方，此时也没心情再去细想许多，等沐孤兰消失不见后，便径直朝着千金楼的方向走去。

    云岚城有规定，不可在城中飞行，琳琅此时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地上待着，慢慢走过去。

    好在云岚城繁华热闹，这一路走过去琳琅也不觉得无聊，东瞧瞧西看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千金楼前。

    迟亦竹坐在千金楼的雅间中，面无表情地靠在窗边往外看着，目光一晃，便看到了琳琅。

    琳琅正在一位老婆婆的酒摊前，想要买下几坛酒。

    天气尚好，阳光不算热烈，柔和地拢在琳琅身上，她一身白衣，正微微弯着腰，同那位老婆婆说着什么，几缕青丝倾泻而下，遮住了她的侧脸。

    迟亦竹看着眼前的情景，恍惚想起了前世。

    那时她也是这样看着琳琅的。

    那会儿琳琅穿的可不是白衣，而是一身张扬艳丽的红裙，眉目如画，青丝如瀑，白皙的手直直提着剑，周围躺了好几个人。

    那天的阳光也是这般好，迟亦竹坐在楼上惊鸿一瞥，便从此再也忘不了这个热烈如火的姑娘。

    她不是没见过别人穿红衣，只是能把红衣穿得这般好看的，她一生只遇见了琳琅一个。

    所以之后在东荒碰见遍体鳞伤的琳琅时，她毫不犹豫地上前救她，那一刻七窍玲珑丹对她来说也不过只是一颗能救琳琅的药丸。

    琳琅总以为她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东荒中，迟亦竹从没告诉过她，自己早就见过了她。

    那是一眼万年，是此生难忘，是不可言说。

    是至死也口难开。

    迟亦竹猛然回神，眉眼苦涩。

    她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再往窗外看去，琳琅已从酒摊前消失了。

    她正想用神念联系琳琅，告诉她自己在哪个房间，便听见有人推门而入道：“迟亦竹，酒都准备好了吗？嘶……突然看见自己的脸还真有些不适应。”

    正是从摊前买了几坛酒提上来的琳琅。

    迟亦竹愣了愣，疑惑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个房间的？”

    琳琅闻言一顿，眼中心虚一闪而过，摆摆手在迟亦竹对面坐了下来：“我在下面看见你了。”

    迟亦竹“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我以为你又发现神念的新用处了，用神念来感知我在哪里。”

    “神念虽能感知位置，却没办法感知具体是哪个人，你莫不是将我当做怪物了。”琳琅嗤笑道。

    迟亦竹笑而不语，只是执起酒壶开始倒酒。

    琳琅将手中几坛酒放在一边，撑着下巴往外看去。

    迟亦竹将倒好的酒推到琳琅面前，见她心不在焉地一直往窗外瞧着，便问道：“在看什么？”

    “唔，在等几个地痞无赖，”琳琅一边看一边解释道，“前世我在云岚城时，原本打算来千金楼尝一尝长相思，却没想到在千金楼前碰见一群地痞无赖在欺负老人，我便顺手收拾了他们……喏，你看，就是那位老婆婆。”

    琳琅手指在空中点了点，示意迟亦竹去看那位守着酒摊的老人，迟亦竹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地顺势看了过去。

    “唔，虽说前世今生我到云岚城的时间不同，但那群地痞无赖欺人成性，即便时日并不一致，我也怕那位老婆婆还是会被他们欺辱……只是我看到现在，也没见那群人出现。”琳琅久等不见人，有些放不下心，“留着那群人，终究是个祸患。”

    迟亦竹闻言心中微微一动，她当然是不会告诉琳琅自己已经在她之前把那群地痞收拾过了。

    “也罢，那群人不来找老婆婆麻烦也是好事。”琳琅只当是今世自己来早了的原因，注意力放回了面前的酒上。

    卧云霄，长相思，以及从酒摊处买来的几坛酒，都摆在琳琅眼前。

    琳琅将迟亦竹之前倒好的长相思先放在了一边，捞过那几坛酒摊上的酒，分了迟亦竹一坛，道：“你先尝尝这个，老婆婆酿酒的手艺不错，这酒挺好喝。”

    这人前世不知道尝过了多少美酒，现在却说酒摊上的劣酒好喝。

    这个人啊……

    迟亦竹笑着在心中叹气，心底一片柔软。

    酒坛不大，她二人拍开泥封，琳琅便直接对迟亦竹举起了整坛酒，狡黠笑道：“论杯喝多没意思，迟师姐敢不敢论坛喝？”她可没忘了今天的目的，她一定要灌醉迟亦竹。

    迟亦竹挑眉，欣然应道：“琳琅姑娘相邀，我怎会不应。”

    两人相视一笑，举坛而饮。

    她们喝得很快，几个小酒坛不多时便已空了。

    剩下的便只有卧云霄与长相思，这两种酒可不够她们牛饮，琳琅便拿过那杯倒好的长相思，执在手中慢慢抿着，眯着眼睛看向迟亦竹。

    三巡酒过，琳琅脸颊绯红，迟亦竹却面不改色，琳琅终于在这时察觉到了不对。

    固然迟亦竹酒量不好，但眼下用着她身体的是自己啊！酒量这事，可是不会随着神魂交换而变化的。

    然而此时才意识到已经晚了，长相思后劲绵长，琳琅眼下已是头脑发胀一片混乱，她恍惚间看见迟亦竹含着笑意的双眸，霎时明白自己是被迟亦竹给耍了。

    她想要生气，却浑身软绵绵的全无发作的力气，只能趴在窗台上，偏着头目光沉沉地看向迟亦竹，眸光含水想要谴责她：“迟亦竹……你、你……”

    迟亦竹在她的注视下放下酒杯，低叹一声：“琳琅啊，你知道为什么这酒叫作‘长相思’吗？”

    琳琅当然知道，然而她现在思绪混沌，显然说不清楚。

    迟亦竹便自己替她说了下去：“酒劲如相思之情，绵绵不绝，是以称作长相思。”

    琳琅只感觉自己眼皮越来越重，勉力强撑着与迟亦竹对视。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迟亦竹看着她，声音轻不可闻，“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她一顿，深深地看了琳琅一眼，咽下了最后一句话：“浅情人不知。”

    琳琅在她那深沉的一眼中睡了过去。

    她梦到了前世临死的那一刻。

    满天雷光下，迟亦竹复杂的眼神与她沉睡之前看见那个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又听见迟亦竹那句轻轻的话：“若有来世……”

    迟亦竹见琳琅睡了过去，便走到她身边想将她抱起来，却不期然听见琳琅唤道：“迟亦竹……”

    迟亦竹怔了怔，见她还是闭着眼的，便知是梦呓，却还是轻声应道：“我在，怎么了？”

    “你到底……”琳琅皱起了眉，似乎很难受的样子，“死之前……你到底……说了什么……”

    迟亦竹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她没想到琳琅竟然还在在意这件事。

    算是……意外之喜吗？

    迟亦竹抑制不住地低低笑了一声，轻柔地挽了挽琳琅耳边散落的发丝，看着她熟睡的脸呢喃道：“我说……”

    “若有来世，我想再看你穿一次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