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瑶抛下这么一句话,匆匆下车。
隐约感觉那眼角有美人痣的男人转身看了她一眼。
副驾驶的人笑着对他说:“呦,我侄子什么时候成了女……”
舒瑶重重关上车门,没听到剩下的半句话,快走几步。
舒明珺的车就停在旁边,她撑着一把大黑伞,给舒瑶撑上。顺便摸了摸她的手,很凉。
伞轻轻往上抬,舒明珺一眼就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车,瞬间了然:“你刚刚上错车了?”
舒瑶想点头,却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风雨很大,不适合聊天,舒明珺撑着伞,和舒瑶一起上车。
大雨冲刷着车窗,车内的温度调节适宜。
舒瑶坐在后面的驾驶座上,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发。
隔着朦胧、布满雨雾的玻璃,舒瑶隐约看见一个女人撑伞上了前排的车。
多半是刚刚对话中提及的“妹妹”。
车子并未多做停留,不过半分钟,很快离开。
舒明珺侧身,把杯子递给舒瑶:“你有没有问人姓名?按理说,我得过去谢谢人家。”
舒瑶喝了一口,杯子里面泡的花果茶,又甜又暖又香。
舒明珺对她的精神状态格外在意,这还是找一个老中医开的方子,配的花果茶,有镇定安神的效用。
舒瑶捧着杯子,摇头:“没有。”
方才天色暗,雨斜风疾,舒明珺一颗心全在舒瑶身上,也没看清车牌号码。
她追问:“那有没有其他的相貌特征?说不定我认识。”
西京里面,和她开同款车的没几位。就舒明珺所了解,萧家那位爱收集豪车,有这么一辆。
只不过,那位爱妻如命,在外也十分注重避嫌,绝不可能让舒瑶上车。
舒瑶想起来一个关键点,指指自己右眼角,说:“那个开车的男人,这里长了一粒痣。”
一片静默。
舒明珺握住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
她忍不住看向舒瑶,舒瑶表情很平静,没有丝毫异样。
舒明珺问:“你有没有看清他的脸?”
“看清楚了,”舒瑶老老实实回答,“挺好看。”
对常年浸入二次元的她而言,这三个字已经是最高级的夸奖了。
舒瑶把用完的毛巾叠起来,和帽子口罩一起收进旁侧的纸袋中,准备带回去洗干净。
纸袋的内部被沾湿,慢慢地泡软。
等舒瑶仔细把纸袋扣好之后,才听到舒明珺的声音:“瑶瑶,这样大晚上偷偷载小姑娘的绝对不不是什么好货,猪狗不如,禽兽、畜生。”
舒瑶:“啊?”
舒明珺的脚从离合上松开,胸膛剧烈起伏,严厉地说:“你只要记住一点就行,但凡右眼下长泪痣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以后要是再见到,离的越远越好。”
-
盛夏的天气候变得太快,昨晚还狂风骤雨,今朝又是风和日丽。通知上给的见面时间是九点半,但舒瑶习惯性地早到半个小时。
她严格地遵循着“不浪费别人时间”这一准则。
与其说守时,倒不如说是社恐带来的迟到恐惧症。总是下意识地不想给人添麻烦,过度在意他人目光,这也是导致她社恐的一个重要原因。
舒瑶戴着帽子,坐在教室中最后一排的小角落里,低头看手机。
相亲的事倒还可以想办法推一推,现在摆在舒瑶面前的燃眉之急,是还没凑够的那部分拓展学分。
从大一到大三,舒瑶没有主动参加过运动会或其他项目,临毕业,才发现拓展学分没修满,离毕业要求差两分。为了不影响毕业,艾蓝建议她报名参加学校组织的志愿活动。
周一是学校的百年校庆,校学生会需要招募一部分学生担任志愿者,负责为返校的校友引路以及解答疑惑。
志愿者基本是两人一组行动,到时候舒瑶只要跟在艾蓝身边保持正常微笑就好,完全是社恐混拓展学分的最佳方法。
这次虽是校级活动,但因志愿者报名太多,还是按照院级来进行调配。
而负责舒瑶她们的人是院学生会会长,何逸。
一直到何逸走到讲台上准备说话,艾蓝才气喘吁吁地推开教室门进来。
手搭在眉前,眯着眼睛看了看,才准确无误地朝着舒瑶所在的角落迈步。
何逸抬起头来,朝艾蓝笑笑,继续调整投影仪。
艾蓝坐在舒瑶旁边,悄悄和她咬耳朵:“你别担心,我和老秦说好了,等下咱们俩一组,去校友林那边。那边还有小凉亭,没那么晒。”
哪怕已经到了九月份,西京仍旧暑气蒸腾,大太阳能把人给烤化。
舒瑶应了一声。
手机上,蔡栝又催着她赶紧写谱子交同人视频。
舒瑶没回她。
刚放好手机,艾蓝拿胳膊肘轻轻触碰舒瑶,讶然地问:“舒浅浅怎么也上去了?”
舒瑶抬头,正好看见舒浅浅毫不避讳地搂着何逸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舒浅浅走下讲台,就站在教室门口,从口袋中抽出烟,点燃,旁若无人地吞云吐雾。
早在前两年,西京有了控制吸烟条例,禁止在公共场合抽烟,最高罚款两百。学校亦有规定,禁止在教学楼内抽烟。
旁边的学生纷纷侧目,捂着鼻子。而舒浅浅却抬起头来,挑衅地看了舒瑶一眼。
舒瑶平静地移开目光。
艾蓝叹气:“你说你明珺姐姐人那么好,怎么她亲妹妹这么差劲?”
舒瑶转着笔,没说话。
舒浅浅是大伯的一笔风流债,舒明珺同父异母的妹妹,比舒瑶大三个月,打小就叛逆。
或许因为舒明珺太具有长姐威严,从小身体瘦弱、住在大伯家中的舒瑶就成了舒浅浅的重点欺负对象。
只要是舒瑶想要的,舒浅浅必须得有;有了还不算完,她总有一百种方法把舒瑶的东西弄坏,看她哭的时候再耀武扬威地过来炫耀。
艾蓝十分费解:“你说她这样图什么?为了显得自己很酷?”
舒瑶说:“别管她,好言劝不了该死的鬼,咱和她香水不犯花露水。”
可偏巧,今天还就犯了。
志愿者分配名单很快下来,艾蓝和秦扬一组分去校友林,舒瑶独自一人,被分到西校门。
西校门是学校刚启用的,一片荒芜,平时人流量也少,返校的校友更不可能从那边过——
这是明摆着要舒瑶一个人过去干晒太阳。
艾蓝咬牙,手机上收到一条新消息。
秦扬:「我问过老何了,他说是浅浅昨晚闹他,非要让舒瑶自己一人去守西校门,这才改的分组。」
艾蓝肺都快气炸了,忍着。
等学弟学妹离开之后,她才蹭蹭蹭上了讲台,质问何逸:“你把瑶瑶分到西校门做什么?那边完全不需要志愿者过去吧?”
何逸还没说话,斜斜倚着黑板的舒浅浅先开了口:“瑶瑶不是不喜欢和人接触么?去西校门那边正好,人少,我这是好心啊。”
艾蓝冷哼一声:“少在这里假模假样。”
何逸一脸抱歉地看向艾蓝:“浅浅今天脾气不好,体谅一下。”
舒浅浅嗤笑:“对分配有意见?这是公事,怎么能公私不分?要是人人都这样,学生会的工作还怎么进行?”
说话间,她几乎要凑到艾蓝身上。
舒瑶见不得朋友受欺负,默不作声,挡在艾蓝身前。
舒浅浅笑了,贴着她的脸,问:“怎么着?你还想——”
舒瑶后退了一步:“别离这么近,你身上有烟臭味。”
舒浅浅笑容僵在脸上。
教室中只剩下四个人,还有一个秦扬。
都是熟人。
舒瑶直接怼她:“你这大半年来三番屡次地违背校纪校规、为什么德育分不减反增?到底是谁公私不分?甩锅甩的这么厉害,你当是甩飞饼?怎么不去印度当厨师呢?”
舒浅浅被戳到痛处,哑口无言。
舒瑶质问:“你既不是校学生会的成员,也没有报名志愿者,现在以什么身份参与这次活动?靠什么在这里指挥?凭你那张不知其几千里厚的脸吗?”
真要论嘴炮,舒瑶就没输过。
舒浅浅一句话也说不出,恶狠狠地看向旁边的何逸。
何逸咳了一声:“小艾,小舒,万一有人在西门那边需要帮助呢?面对困难咱们不能逃避,要迎面而上,解决它——”
舒瑶打断他:“少打官腔,说点实话。”
何逸不得不做出让步:“现在表已经发下来了,总得有个人过去不是?小舒,你放心,我马上给你调岗——”
舒浅浅很不满意这个结果,只觉丢了面子又没叫舒瑶吃成苦头;她拉着一张脸,往外走。
何逸见势头不对,快步跑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在走廊上追上舒浅浅。
何逸低声相劝:“你何必和舒瑶一般见识呢?她又没父母,原本就是寄养在你家的。对了,你不是说你爸还给她安排个来头很大的男朋友?”
舒浅浅站在走廊上,刚想摸出来烟抽,又想起舒瑶的话,心里面一阵膈应:“别看舒瑶现在小嘴叭叭叭和个机关枪一样,见了陌生人就三巴掌打不出一个屁,除了脸一无是处。”
她恨恨地说:“天天只知道追纸片人,什么都不会。别说邓玠那样的人了,就算是大街上随便找个都不行,谁愿意养个废物。”
这一次,何逸没有附和。
舒浅浅这次说的不对。
暗恋舒瑶的人一点儿也不少,但大家往往有自知之明,知道配不上,更不敢去追。
舒浅浅拨弄下头发,转身问他:“对了,听说刚给咱们学校捐了科技楼的梁衍今天也要来?”
“是啊,早两个星期前就开始准备了,不让学生插手,由秦书记亲自负责接待,”何逸不由得感慨,“虽然梁先生不是咱们校友,但人家说捐就捐,真是大手笔。”
言语间尽是艳羡。
难得的事,这位大人物容貌也十分出众,据闻仍旧保持单身。
这次周年校庆,晚上为校友准备了文艺汇演,前排的座位特意预留出来。
只是不知道梁先生有没有时间来看。
这位梁先生此次来校也十分低调,没有大张旗鼓。倘若何逸不是无意中听到秦主任说了几句,也不会知道这事。
何逸一个学生,未入社会,还不清楚这位梁先生来头,但从秦主任毕恭毕敬的态度中能看得出来,这必定是位养尊处优的大人物。
-
西校门。
舒瑶坐在一塑料小板凳上,专心致志地看着番剧。
她一张娃娃脸,眼睛大而干净,天生就讨长辈喜欢的长相。
刚在外面站了一会,门卫大伯就送了塑料小板凳过来,得知是志愿者活动后,忍不住骂了几句:“哦嚯,哪个瓜兮兮的憨包让你来这里呦?热天头让个女娃娃在这儿晒着,真是个方脑壳……”
舒瑶的人生宗旨就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谢过热心肠大伯之后,她愉悦地坐下来。
艾蓝这次是真被舒浅浅给恶心坏了,甚至决定不要这个学分也得陪着她,还是被舒瑶及时劝阻下来。
最终还是秦扬提出个解决方法:“刚好昨天我堂哥回国,就是秦大演,瑶瑶你也认识。今天他休班,等下让他假装校友过来,给瑶瑶在志愿者服务表上签了名不就得了?”
艾蓝问:“不会被查出来吗?”
秦扬弹了下她脑壳:“你傻啊,这次我负责核查,我还能卡自己人?”
舒瑶很赞同。
她和秦扬是小学同学,也认识秦扬的堂哥秦大演。
印象中秦大演是个性格憨厚的小胖子,三个人小时候还一起去森林公园钓过鱼、爬树捅蜂窝,又一起顶着肿成猪头的脸上课。
只是后来秦大演跟随父母外出做生意,就少了联系。
三个人有着深厚的革命友谊,完全属于熟人分类中,社恐患者舒瑶愉悦地答应下来。
西校门上个月才修建完毕,刚刚投入使用,舒瑶坐了好久,只看见三只肥肥的橘猫和一只黑色的小土狗,以及两只喜鹊。
一个路人都没见到。
秦扬发了短信过来,说秦大演已经在路上了。但今天车堵的厉害,估计要一个小时左右才能到。
秦扬:「大演他和小时候差不多,今天穿正装过去」
秦扬:「我让他戴了条藏蓝色细条纹的领带,免得你个脸盲认不出」
舒瑶在太阳下坐了一个小时,终于有一辆黑色的车子从她身旁经过。
车子并没有停留,径直离开。
舒瑶半靠着栏杆,低头,看到从地砖缝中顽强长出来的小野花。
也说不上来名字,星星点点的紫色,细细碎碎开的正好看。
她戴着耳机,继续看刚更新的番。
对舒瑶而言,独处完全算不上什么煎熬。
比起来和陌生人交谈聊天,舒瑶更喜欢安静地玩玩手机,补补番剧。
正专注看着辉夜姬和白银会长的甜蜜暗恋,耳畔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舒瑶立刻抬头,猝不及防与梁衍对视。
盛夏的天,仍旧穿着白衬衣,黑裤子,系一条藏蓝色细斜条纹的领带。
两侧的合欢花早就已经过了花期,只余下苍翠的叶子。枝干和茂盛的树叶将阳光切碎漏成星星斑斑的金色光点,光柱中隐约可见漂浮游荡的尘粒。
被枝叶分割后的阳光恰好投射在他眼睛旁侧,映照着那一粒熟悉的美人痣。
美色分外惑人。
舒瑶一个激灵。
这不是昨晚上错车的那个车主吗?
原来是秦大演?
舒瑶手忙脚乱关掉b站,站起来。
塑料小板凳晃晃悠悠的,哆嗦好几下,勉强立住。
舒瑶不确定地叫他:“……大演?”
梁衍沉默一秒,冷静回答:“嗯。”
舒瑶陷入沉思。
是秦扬眼睛出问题还是她的审美有毛病了?眼前的人哪里有丝毫秦大演小时候的模样?
这还是那个拿肚皮接足球、用脸接乒乓球的小胖子吗?
皮肤白了眼窝深了双眼皮变明显,就连鼻梁也挺了,嘴唇形状这样好看,还有颗这么漂亮的美人痣……
原来胖子真的都是潜力股啊!
舒瑶震惊的同时,梁衍亦在看她。
她仍旧一无所知的模样,毫不掩饰自己喜怒。
为了方便替校友提供引导和介绍,志愿者都是统一的白底蓝领polo衫,佩戴着印有志愿者姓名的牌子。
polo衫都是统一尺码,穿在她身上又宽又大;就连写着她姓名的名牌都坠坠着,瞧上去快要掉下来。
舒瑶一脸看见歪脖子树上开满牡丹花的惊叹,如小时候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家伙,以前看你又黑又胖,真没想到现在变化这么大,昨晚上在车上我都没认出来你哎。嗨,早知道昨天是你,我就不报假名了。”
梁衍静默。
他侧脸,看到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手指细细长长,指尖透着微微的淡粉红。
下一刻,舒瑶抽手离开,从包里翻出来一支笔,一张志愿者服务鉴定表,递给梁衍:“行了,咱们废话不多说,先干正事。喏,在这里签个名就行。”
“舒同学,”梁衍没接那笔纸,垂眸看她,眼中藏着细碎的笑意,“这是贵校独特的欢迎方式么?”
舒瑶将笔塞到他手中,讶然:“老秦在电话里没和你说么?”
梁衍问:“你们平时都叫他老秦?”
舒瑶很费解:“不然呢?”
老秦,大演,小舒。
一直这么称呼啊。
梁衍捏着那张纸,并未签字,问:“这个志愿者鉴定表有什么用处?”
“大演,”舒瑶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地叹口气,“以后你换个行业吧。”
“为什么?”
“这么擅长刨根问底,”舒瑶说,“你干脆转行去开挖掘机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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