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飘飞,蝉声阵阵,大堰宫墙内,一国之主正观赏笼子内的黑豹。
黑豹毛发油亮,一双深绿的眼睛盯着带给它威胁之意的男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只要打开笼门,它就会扑出来,一口咬住男人的脖子。
大堰国主年近四十,没有突出来的肚子,也没有精致奢华的气息,整个人精神奕奕,身姿挺拔,猿臂蜂腰,指着笼中黑豹道:“沛笙,你说把这个畜生放出来会怎样?”
王易徽冷淡的瞥了一眼黑豹,说出的话很不客气,“怕是来不及将陛下从其口中救出。”
“哈哈哈,”国主拍了拍王易徽的肩,并不生气,“你啊你,什么时候也能学学别人,对我说两句好话,王公公,你来学学,那些大臣听见我问这话,都是怎么说的。”
白公公低头,而后笑着回道:“陛下乃真龙之子,这畜生一出笼门,必然心悦诚服。”
“听到没,这才是答案。”
国主挥手让白公公等伺候的人退下,这才带着王易徽坐到亭中,“无事不登三宝殿,自打你入了国子监,你就说要遵守国子监的规矩,还是第一次来寻我,何事啊?”
“我同祭酒告假了。”王易徽今日穿的宽袖长袍,俊秀无双,银白色的袖边被撑起,他从容拿出一张纸递给国主。
“盐场……这些人还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国主扫了一眼,便将其放在桌上,半点没去怀疑王易徽得来的消息来源,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
“上面的信息还望陛下派人再重新查探一番。”他得到苻令珠的消息,便直接呈上来交给陛下,不居功也意味着即使什么都没有,也不关他的事。
如果找到盐场,那便是大功一件,陛下总不会亏了他。
两人说着盐场的事情,国主突然想起涉及盐场的侯爷之子,“我若记得没错,你那未婚妻的堂妹,要嫁的就是这位侯爷的嫡次子?”
王易徽顶着国主玩味的目光,冷静的回道:“正是。”
像是发现了什么,国主点点他,“我说你今日怎么好心情来寻我,合着只是想给你的小美人出气。”
董姜和苻汝真的婚事,让董家和苻家彻底交恶,两人在朝中,前脚一个有奏,后脚一个弹劾,互相指责。
尤其是苻汝真的同学们,都往家里传了话,别的不说,只说自己在国子监被董姜欺负了,夫人们的小枕头风一吹,又有苻质牵头,不少本就跟侯爷不对付的人,也相继下场找麻烦。
他们吵来吵去,倒是让国主不堪其扰,调查了一番根源,这才知道因于儿女婚事。
本是做中立人的国主,不打算插手两家的事,可王易徽呈上来了密报,涉及盐场,他不得不慎重,又怎会任由侯爷独大。
可不就变相维护苻家,将苻家摘了出去。
“沛笙啊沛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此话当真不错。”国主虽话中充满了打趣之意,但面上却在满意的笑着。
冷心冷肺的孩子,终还是会为别人的事情帮忙,总算还有点人情味。
“好了,这事你便不要再插手了,你倒是先同我讲讲,你和苻家那小娘子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不都闹腾的要退婚了?”
他都做好准备,举办个什么赏花会,给他挑人。
王易徽沉默,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苻令珠又想做什么,自然也没有办法回答。
他长时间不说话,谁料反倒让国主误会,他颇有些忧心忡忡,“难不成,你当真记恨她不想嫁你,想等婚后在磋磨人家?这为她家打点前后的只是做给人家看?”
国子监的风言风语,国主自然也是拿当笑话一般听了,可眼下,他显然是把笑话当了真。
“你这可不行,不管如何,人家小娘子等了你三年,已将最美的花期错过,便是想和退婚,做的不对,你也不能生出磋磨人家的想法!”
王易徽不得不中断国主逐渐发散的思维,“陛下,我并没有如此想过。”
国主狐疑的看向他,脸上写满了,我不信。
但转念一想,不管如何,能引他动了关注,总是好事,慢慢的,性子肯定能扭转过来。
看着现在的他,就好像看到了小时候总是带着伤的那个孩子,倔强的说自己不疼。
哎,造孽,好好的孩子,变成这般模样。
那个时候长安公主还没和王易徽的父亲和离,但是作为一名军人,镇守沙场是本职,两人聚少离多。
加之长安公主痛恨自己不得不嫁给,死了媳妇的王易徽父亲,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前任丈夫,生下王易徽后,轻则训斥,重则动手殴打。
小小的年纪,就带了一身的伤。
警惕着周围靠近他的一切生物。
那时,正是他初为人父,满心柔肠的时候,虽和他面上是表兄弟,但已然是拿他当儿子养。
时不时就要叫他到府上玩,可以说,对他投入的感情,比对亲生孩子都多,毕竟他的儿子们还得争夺自己的位置,王易徽不会。
长安公主和离后,他过了一段消停日子,但没过几年,他的父亲又战死沙场,让他日渐长成了这副冷冰冰的模样。
倒是希望,那苻家小娘子,是真心待他的,便道:“若是没有,婚后定要好好待人家,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人家的,天天抱着蹴鞠球,等她找你玩。”
说到那个小蹴鞠球,王易徽眉目都舒缓了起来。
那是一个遍地白雪的冬日,趁母亲不注意,偷跑出来在小易徽在园子里寻了棵树,就蹲在雪地里,想着母亲刚才的打骂,没忍住,啪嗒啪嗒掉着眼泪,一边掉,还一边用袖子将眼睛仔细擦干净了。
远远看上去,就是一个可怜兮兮,没人要的小家伙。
怀里抱着自己特别宝贝的小蹴鞠球,跟着父亲来做客的小明珠,四岁的年纪,在雪地里走得磕磕绊绊,瞧见了小易徽。
挂着铃铛,走起路来铃铃作响,鲜红的靴子停在了小易徽的面前。
“你为什么哭呀?你也被阿娘训了吗?”
小易徽不想让人瞧见自己哭,别过头不理她。
小明珠也蹲下来,学着他别过头,絮絮叨叨的跟他告状,什么今儿多吃了一块糕糕,阿娘说以后都不让她吃了,阿娘坏坏,什么她跑得太快,弄脏了衣服,阿娘生气把父亲都给训了,让父亲不准在护着她。
还说父亲给她亲手做了一个小球,小球特别好玩,特别漂亮,你要不要一起玩。
小易徽被她说的,想哭的心思散了不少,稍稍动了动头,看向她。
映入眼睛里的是穿着红彤彤,头上还带着兔毛,毛绒绒的毛团子。
毛团子见他看过来,赶紧显摆的将手里的小球举给他看。
那是一个系着许多五彩绳的小蹴鞠球。
他撇撇嘴,寻思着,这东西,他家里多的是,有什么好看的。
但上面的彩绳,一看就是她父亲特意为她编的。
都没有人为他做这些,父亲很快就要带着兄长们去西北,家里又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了,小易徽难过地低下头去。
小明珠不明白,他都看见漂亮小球了,怎么还不高兴。
她往前挪了挪腿,可蹲的时间太久,腿麻,整个人就都扑在了小易徽身上。
身下是厚实的雪,小易徽没有摔疼,只觉得身上的小毛团温暖的像个小火炉。
“呀!”小明珠从他身上爬下来,一眼就看见了因为她扑过去,导致衣裳凌乱的小易徽,露出了青紫一片的胳膊,
她大眼睛蓄了泪,“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弄伤你的。”
宝贝的小蹴鞠球也不要了,扔在一旁,她捧着他的胳膊,呼呼吹着,“阿娘说,吹吹就不疼哦。”
吹着,她还得用自己满是泪水的眼睛去看他,看他没有反应,更用劲呼呼吹。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胳膊,让他愣了。
然后,他就听见小毛团期期艾艾说:“呼呼就不疼,不疼就不能告诉阿娘哦。”
她嘴里的阿娘,应是说那位管着她的阿娘,而不是自己的。
小易徽缩回自己的胳膊,“嗯,我不告诉,这伤跟你没有关系。”
小明珠只听见不告诉阿娘,就兴高采烈起来,压根没管他的后半句话。
眼珠子在他胳膊上转一转,她瞄到小蹴鞠,立马将其塞在他怀中,这是,赔礼,对赔礼!
“这个给你哦,你真的不能说哦,你不说,我下次来找你玩哦。”
“嗯,不说。”
得了小易徽的承诺,小明珠立马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拽着婢女火急火燎地走了。
小易徽抱着怀里的蹴鞠球,笑了。
然后,他等啊等,等到当初的小毛团变成自己的未婚妻,也没能等到她来找自己玩蹴鞠。
他从回忆中抽出,看着国主道:“这回不等了。”
国主想了半晌,才想起来被他看过一眼就扔了的名单,“哦,你们国子监的蹴鞠比赛,我记着上面有苻家小娘子的名,但是怎么没听她训练过?”
“嗯,我替她报的名,她现在还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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