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章

    第七章

    “这都传到您耳朵里了啊。”

    洛识微厚着脸皮抱怨道“指挥使也真是的, 这点小事还吵着您的耳朵,真是不知轻重。”

    楼既回凤眼斜挑,睨着他无辜的表情, 道“他若不说, 我还不知道洛大人的心变得如此之快。”

    督主这一眼,似嗔似怨,风情无限, 偏偏话中另有深意, 看似在说洛识微的心从他身上跑到秦九歌那里去, 又像是在探究他对东厂是否也会如此变心。

    恰好今日他初次跟随督主上朝,又是为楼既回所念政事而来,这一眼美则美矣,却带着一股悄无声息的危险感,细思极恐啊。

    楼既回素来多疑, 喜怒无奈, 跟在他身边完全就是伴君如伴虎。

    洛识微的眼皮跳了跳,内心转了八个弯,表面上却一脸严肃,恭敬地道“这如何能一样,督主是砚卿的主公, 风华绝代世间无双,如何能用俗人之情欲来玷污

    而秦九歌与我是为同僚,皆为督主效力,砚卿敬佩他的能力, 欣赏他对督主的忠诚, 是以想要与之亲近。

    无论他是否答应, 又如何看我, 都不影响我们对督主的忠诚”

    楼既回听着他巧妙而正经的回应,眉峰微微上挑,也不知信了几分,只漫不经心的评价“你倒乖觉。”

    “自然。”洛识微压低声音,缓缓地“我既投靠督主,自与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何时都不会做出自掘坟墓的事情。”

    楼既回不置可否,只道“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忠诚。”

    洛识微望着他上朝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清。

    这阉狗实在多疑,而智商卓越,就像他对洛芒所说的那样,对付这种人,你无法在智力上设计一个完全把他蒙骗住的计划,那就只能去拼演技。

    谁的心理素质更高,演技更好,心态更疯,不顾一切,谁就赢了。

    这是洛识微第一次上朝。

    四周皆是四品以上朝廷大员,洛识微一个六品小官跟在最后面走进太和殿。

    偌大的殿内是何等的雄伟壮阔,如他们这般文武官员分成两列仍如同渺小的蚂蚁一般,身处其中便被威严的气势所笼罩的不由弯下腰来,一片寂静,只留脚步声在殿内回响。

    洛识微瞧瞧抬眼打量,便见当今天子高坐明堂之上,虽无法看清其面容,但是从轮廓身形中便可以看出陛下应不足弱冠之年。

    他一袭龙袍身形略显单薄,旒冕遮住了模糊的面容,明明身为天子,坐在龙椅之上,却无声无息、更无半点存在感,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龙椅旁的另一把交椅之上。

    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楼既回。

    都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但是楼既回却稳稳地坐在小皇帝身边的位置上,那张锋锐绝美的面容因高高在上而模糊不清,但是他周身那股凌厉的气势却令全场噤若寒蝉。

    洛识微甚至能感觉到身边同僚那股畏惧又愤恨的怨气,所有人都知道小皇帝是傀儡,知道他是把控朝政的奸佞权臣,但是却无可奈何。

    当朝会开始之时,例行公事的开始上报各地奏折。

    “启奏陛下,抚州大旱颗粒无收,据悉,从各地调去的粮食全被当地知府贪污,如今当地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请陛下定夺”

    官员说着,递上奏折,自有太监接过,呈上来。

    然而,皇帝不过探头看了一眼,却未接过,只是看向一侧的楼既回,语气崇敬“不知亚父以为如何”

    是的,小皇帝登基,虽未请督主为摄政王,却主动示好称其为亚父,既除父皇外的第二个爹。

    多么讽刺,全晋国最尊贵的皇帝,却喊一个无根的阉党做亚父,完全可以说在楼既回的威望权势之下,整个国家都跪了下来。

    奏折从官员手中递出,不经皇帝手,直接送到了楼既回的面前。

    那官员见证,不由面露焦急,悄悄地对着皇帝露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天子立不住、不能掌权,自然无法与权臣分庭抗礼,更别提将皇权收回自己手中了。

    楼既回漫不经心的接过奏折翻了翻,道“既然疑似贪污,那便委任赵牧为钦差前往抚州便是。”

    刑部判官赵牧。

    他随意的点出这个名字。

    小皇帝甚至没有细想,完全就是无脑点头,道“那就按照亚父说的办就是。”

    洛识微听到了若有若无的一道冷哼,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位冷面文臣走了出来,上前听旨。

    那排斥的冷声,竟然就是赵牧本人。

    他看起来格外厌恶楼既回,但是听到委任,却还是不曾抗拒,直接便接下了圣旨,冷声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这不是东厂一党的人洛识微有些惊讶楼既回怎么会挑选一个不听话的人做钦差查案,还是说他打算趁这个机会做点什么

    赵牧是直臣。

    系统说他不属于任何党派,但是为人正直刚正不阿,虽憎恶奸佞权臣,但是绝不会拒绝这等大案。

    洛识微愣了愣,才明白系统的意思。

    楼既回没有选自己人而是赵牧,就因为他为人刚正不阿,所以他是最适合做钦差查案的人,因为他绝不会徇私枉法。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个指派,但其实暗藏深意,他挑出的都是最合适、对国家面最有利的人选。

    在贪污案之后,又有几桩奏折送上去,无一不是楼既回在处理,这偌大的国家仿佛就是他的一言堂,无人能反抗。

    但是,洛识微慢慢观察着,却发现每一桩每一件,在楼既回的处理下,都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他的目光深远,手腕强硬,自有旁人无法触及的大局观。

    这也是整个国家落入一个阉党手中,却能被处理的井井有条,整整十年,不仅没有陷入混乱,反而一片祥和盛世景象的原因。

    那个人虽无根,在天下人看来阴柔冷酷,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却也是真正的掌控着这个国家,将这个国家发展到愈发强盛的无冕之王。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他了。

    洛识微恍然楼既回若死,这个国家缺失一个完全震住局面的大家长,必将陷入混乱。而下一任帝王倘若是为暴君,那不需多说,乱世必来。

    但是这能说楼既回就是一个好人吗

    洛识微想到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一道高亢的嗓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陛下,臣有本奏”

    洛识微骤然惊醒,抬眼望去,就见一位四品大员走出列队,他手持奏折,脸色阴沉,开口嗓音嘹亮而尖锐,直指楼既回

    “臣要参楼督主无视王法肆意妄为,为泄一己之愤屠尽赵氏一族,排除异己丧心病狂,实在德不配位,请陛下降罪”

    从他开口第一句话,群臣便是脸色大变,有人意识到不妙想要拉住他,却反被他粗暴挥开,颇有种舍身就义的气势。

    洛识微目瞪口呆。

    他听到了长剑出鞘的声音,四下一看,便见禁军早已悄无声息的靠前一步,虎视眈眈,只待一声令下,便将人就地正法。

    然而,楼既回并没有急着开口。

    他居高临下,一双深不可测的凤眸注视着他这慷慨激昂的模式,偌大的朝堂之上只剩下他的声音在回荡。

    不知多了多久,在楼既回的注视下,他的声音愈来愈弱,反而是一股恐惧感从心底蔓延出来,他说这话,唇齿都在打颤,却还在咬着牙死死的重复着那句请陛下降罪

    “赵绪”

    东厂一党自有人站出来,冷声斥责“你说督主屠戮赵氏一族可有证据,据本官所知,赵氏一族无一人死亡”

    “但是他们都被断了命根”赵绪悲愤欲绝,显然作为同族,他已经怒到了极致,还不忘把这件事往事态严重的方向引导“赵氏乃是大族,自建国以来,世世代代为晋国输送多少人才

    如今皆是一句谩骂便被断根,他们如何再入朝为官,为国效力太原各地损失的人才又如何填补”

    “一句谩骂”

    有人冷笑出声,犀利的道“那是一句谩骂你赵氏一族胆敢辱骂陛下亚父是无根的阉狗,那岂不是就是在羞辱整个皇室、陛下,甚至是整个大晋

    督主仁慈,未杀一人,你竟还敢不依不饶”

    这个高度上升的更夸张,太原赵氏直接变成了辱国的罪名。

    赵绪被气得哑口无言,他喘着粗气,双手攥拳,垂死挣扎,咬牙切齿的道“你少拿这种歪理来辨,楼既回泄愤是真,为全国各地造成的损失也是真的

    就因为他的一己之私,现在全国各地赵氏子孙完全被断根,按朝廷律法无法再入朝为官,你让这些地方失去父母官,该如何治理

    现从京城调遣,又哪有这么多人可以调度”

    “赵绪”

    有人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个圈套,赶紧开口去拦,为时已晚。

    楼既回轻笑一声,他摩擦着手中的玉扳指,不紧不慢的道“不错,这的确是个问题。如今各地人才缺失,是时候该从京城调遣才是。”

    朝堂之上哪个不是人精,就这么一句话,顿时泛起千层浪。

    “京师人才同样不够,如何调度”

    “当然是开恩科。”

    洛识微突然开口,清朗的嗓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按规矩恩科三年一次,然而上一次科举却恰好赶上晟帝病逝,至今已有六年。

    不开科举的弊端已经出现了,如今人才空虚,恰好就是开启恩科的最好时机”

    他能感受到楼既回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亦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推动科举的施行。

    洛识微相信,除了他之外,这朝堂之上必然还有其他人能够胜任这项工作,但是楼既回既然肯带他来,就是想看他表现。

    因为他的身份敏感,导致权贵仇视、文臣儒士亦是排斥,楼既回需要养出来自己的文臣。

    譬如他。

    而他如果真的想在楼既回手下脱颖而出,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他这一开口,也彻底激怒了朝廷权贵。

    “放肆,这里哪有你一介六品小官说话的地方”有人斥责。

    洛识微眼皮微抬,反唇相讥“大人也不过四品而已,陛下与督主尚未制止我,您又哪来的底气要越过上面的人,限制同僚发言呢”

    “你”

    “说下去。”楼既回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声音不是很大,却让朝堂之上所有的争议声顿时噤若寒蝉。

    洛识微看了他一眼,拱手一行礼,清亮的嗓音平稳有力,口若悬河的陈述着科举的利弊。

    他从往年科举的益处,讲到这六年朝堂未有新鲜血液注入的弊端,老臣过多,一旦致仕对朝堂就是很大的损耗,必须提前预留人才。

    有人不死心的反驳,即便没有科举,每年通过官员推举,以及世族入仕,同样不会缺少人才。

    但是如今国库空虚,各地皆有大旱,根本不是合适的开恩科的时机,不如从长计议。

    洛识微毫不客气的表示,如今赵氏一族全军覆灭,一方面人才缺失,另一方面也印证了官场士族过多,对朝廷不利的说法。

    大士族虽能学识渊博的人才,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人叛国株连九族,这是好事

    他一个人,舌战群儒,在朝堂上吵得是不可开交,先是以数据震慑住众人,后来就是完全荤素不忌歪理邪说了,不求说服,只想打下去那群人的气焰。

    当洛识微最后一句总结说完,他抬眼看向高堂之上,却恰好与楼既回四目相对。

    督主也在看他。

    这仿佛是一种不需多言的默契。

    楼既回将手中的奏折放在了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

    就这么一响,众人却像是被按下了开关般,声音骤然一顿,下意识的全部朝他看过去。

    楼既回似乎看了一场大戏终于坐累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蟒袍上的尘土,那狭长的凤眸锐利的扫过群臣,在一种无声的压力弥漫开来时,弥漫在所有人的心头。

    洛识微垂下眼眸,只听楼既回低沉冰冷的嗓音不紧不慢的给出最后的结论“准备开恩科。”

    没有商量的余地,甚至不需要通过皇帝,楼既回直接敲定了最终结果。

    朝堂一片死寂。

    洛识微打压了权贵的气焰,赵氏一族的下场在敲山震虎,再加上楼既回一惯不可违逆的强势,与他残酷到极致的政治手腕,让所有想要质疑的朝臣,都失去了勇气。

    楼既回说完便走下大殿,看都不看群臣一眼,洛识微机敏的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太和殿前的一刻,他听到身后传来太监拉长的语调

    “退朝”

    “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识微勾了勾唇,只觉得异常讽刺,他们喊得是万岁,而他听到的却是千岁。

    九千岁。

    他跟在楼既回的身后,走出了皇宫。

    上轿之前,督主似乎才发现他的存在,楼既回凤眸一挑,要笑不笑的看着他,说“做的不错,比我预料的还好很多,看来你不止是逛了教坊司,来之前还有做过恩科的功课。”

    洛识微厚着脸皮应下来“谢督主赞誉,得您重视,臣自然要尽心竭力,不过今日也非全是臣之功劳,那第一个跳出来上奏折的赵绪,功劳亦是不小。”

    楼既回斜睨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洛识微坦荡又直白的道“小臣想说,那赵绪是您安排的吧。”能做到四品以上,哪有真正的蠢货跳出来自己找死,除非另有隐情。

    楼既回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你的想法还真不少。”

    “当然了,”洛识微眨眨眼,说“小臣今天最大的想法,其实还是对督主的进一步认识。今日见您在朝堂处理政务,才真正了解到您的雄韬伟略,世人却知东厂督主是奸佞,却不知您的每一步计划,才是对这个国家对百姓真正有利的政策。”

    他叹了口气,似有些感慨。

    楼既回却半点没有被赞誉取悦到,反而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你觉得,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黎明百姓或者,在你心目中,我是个心怀天下忍辱负重的人”

    洛识微顿时笑了。

    “我之前的确有过这种猜测。”

    他直白的道“但是您这样一问,我反而就不这么觉得了。督主的真心情不该是忍辱负重,更不可能为了苍生委屈自己,这样看来,您更像是一个掌控天下的暴君。”

    他撑着下颌,一边分析着楼既回的心态,一边笑着说“因为在您看来,这村土地是属于楼既回的江山,所以才会认真处理政务,掌控政权、将晋国打造成一代盛世,享受自己的胜利果实。”

    “同时,暴君不可能只享受,他也随心所欲滥杀无辜,胡作非为,所以一旦有人反对你,你不会在意他是好是坏,只会无情的将人处理掉。

    一个人反对你,便杀死一人;一群人反对你,便屠戮九族,督主,这样冷酷又睿智、随心所欲的人,才是你。”

    一阵风吹过来,洛识微立刻打了个喷嚏,他咳嗽了两声,却毫不在意的抬着头,望向眼前的男人,笑着问“这才是我在追随的督主,对吗”

    楼既回深深的注视着洛识微,他的表情神秘莫测,无法分辨,甚至没有告诉洛识微答案。

    他只是随意的接过佣人递上来了披风,搭在了洛识微的肩头,暗红色的披风更衬青年苍白的面容,楼既回看着他,轻笑了一声,说“砚卿,养好你的身体,今年的科举,我希望能看到你更出色的表现。”

    他唤砚卿,如此亲密,那慵懒的嗓音带着一股暧昧的轻佻,但是后面的话却让洛识微瞪大了眼睛。

    年天科举,他的表现

    他一个小小的六品,能在恩科考试上发挥什么表现,除非除非

    楼既回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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